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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不特不自改悔,反更刚愎用事,任性而为。这时身边几个忠实的辅佐,一名朱晓亭,也是皇族;一名柴元通,乃是原配内亲,妹子湘江女侠柴素秋与芷芳又是结拜姊妹;一名白华,乃由-的襟弟,娶妻柴素虹,便是素秋之姊。另外还有几个老友,无发老人邢皎便在其内。这时小妹则生不过周岁。由-所宠奸人曹景,外号小张良,人最阴险深沉,正在中年,练有一身惊人本领。由-晚年倒行逆施,均是此人蛊惑而成,梵僧也是他的引进。由-自来信任,言听计从,于是无形中分成两党。

    曹景起初只想讨好揽权,后见自己行为不善,不为清议所容,想起这许多正人不是老王至亲便是同隐良友,自己一个外人,年纪不大,后来居上,致遭妒恨,树下许多强敌;老王(此时由-年将八旬)人极聪明,又无子嗣,一旦明白过来,立有杀身之祸。越想越害怕,便在暗中勾结死党,一面准备应付,一面暗劝由-,说他年岁已高,王妃不能生育,好容易所纳偏妃多半有孕,住在外面,往来不便,最好接来山中藏往后山,以便朝夕相聚。但是朱、白诸位王亲早晚得知,必往密告王妃,难免争吵。老王须以嗣续为重,不应再有顾忌。如今江西、湖南两处分寨所积财产甚多,并还开有不少行栈,须人照料,不如请他诸位分头照管,少生许多闲气。

    老王为色所迷,那两个爱妾,一是湖广大侠唐本孤女唐青瑶,因中曹贼奸计,两次被贼党擒住,均是曹贼解救,不知擒她恶贼乃对立暗中使出,未了一次并有曹贼新勾结的死党女铁丐花四姑在内,别的贼党事后均被曹贼杀以灭口,因而感恩图报。由-彼时虽将八旬,看去只得四十多岁,貌相又极英伟。青瑶经狗男女一劝说,想起自己年已不小,譬如死在淫贼手内,身败名裂,又当如何?便答应住进后山。由-对她最是宠爱,偏生老妻作梗,不便常时出山相见。此举正是一劳永逸。另一个也是心爱的人。明知邪正双方不能相容,由-依然点头答应。

    自从一班英侠、上客走后,与由-同时的老人十九寿终,无人敢与力争。由-平日听了奸人的话,威令越严,言出必行。朱、白、柴三人已被相继遣开。因山中事业越大,这几处分寨近年掌管的人都不称职。由-人本聪明,曹贼再从旁献计,所说极为有理,又是一个个的遣开,毫不显眼,谁也没料到曹贼天良丧尽,阴谋反叛,一面蛊惑老王荒淫纵欲。为首几个正人未走以前,因见清廷侦骑四出,到处搜索前明逃亡的孤臣义士,耳目众多;那两处分寨近年管理不善,又太招摇,风声不免泄漏,有了戒心;不知曹贼恐连累受害,又想借此谋夺这大一片财产基业,已与当道勾结,机会一到便要卖主求荣,一举发难;为了顾全大局,虽料曹贼也是一个大害,仍以为山中人多,不少能手,曹贼至多向老王献媚讨好,别的事做不出来,闻令即行。

    曹贼心愿虽达,仍以正派方面无论男女,个个能手,不敢轻易发难,勉强忍耐了几年,平日行为反倒比以前谨慎得多。众正人原有不少耳目,见他并无别的恶处,越以为只想固宠,除却引诱老王好色而外,别无恶迹;人又能干,山中许多事均他主持,渐渐疏忽下来,反觉以前一半是众人操之过急,恼羞成怒所致,于是少了戒备。曹贼多疑,几次想要下手,俱都胆怯过虑,未敢发动。

    后来清宫铁卫士副总领班九头狮子方震,为想立功,竟不等和曹贼商量,先去告密。清廷立下密旨,责成方震在三月之内,把芙蓉坪为首之人连同前明宗室遗孤一齐下手除去,不许延误。总算方震和曹贼以前同门师兄弟,还有一点情面,一面多讨了三月期限,一面代曹贼说好活,说:“此事关系大大,因这班孤臣遗民势力太强,人数众多,不是寻常官兵所能剿灭,一个办理不善,必要引出大乱;就是仰仗天威将其除去,不能一网打尽,逃走几个,也是后来大患。多亏师弟曹景深明大义,得信以后立和自己商量,深入贼巢,假意与之同党,才知逆谋。先装着隐居开垦,不露形迹,费了许多心力和好几年工夫,方将底细探出。对方人多,所居之处山高路险,防御周密,如无内应,无论何人,插翅均难飞渡,寻常兵力再多,也难攻进,操之过急,一个不巧反而激变。奴才身受皇恩,无论如何艰危,必和曹景合力,内外夹攻,将事办成,不使一人逃亡。但须赐一御札,许奴才便宜行事。事平之后,并将所得财产分赏曹景等一班有功之人。”朝廷全都照准,方震立带手下赶往催迫。

    曹贼知道不能再拖延下去,忙和平日引进以及新勾结的死党再四密计,约定时日,分三方面同时发难。因为做得机密,一班高人奇士均因老王晚节不善相继离去,多年不与来往;曹贼未两年又格外小心谨慎,收买人心,颇得山民信仰,丝毫看不出一点反迹,发难更极迅速,最重要的几家英杰之士差不多全被杀光,极少幸免。虽有几个老王好友,如覆盆老人、吕-、陶元曜、苏半瓢、司空晓星等剑侠高人得知大难将发,均因相隔年久,平日不通音信,事前不怎留意,或是有事羁身,隔得太远,等到有人警觉,互相通知,想起老友情分不应坐视,何况内中还有许多忠烈遗民,同受其害也大惨痛可怜,欲往救援,大错铸成,势已无及;好党势力又盛,铁卫士中更多能手,强为其难,已不可能;地方又分成了三处,虽有几位男女英侠警觉在先,不及通知同道,打着救一个是一个的主意,匆匆赶去,也因到得太迟,并未救出几个。这三处总、分寨被杀害的忠烈遗民,先后共有三四千人之多。当初随同常-夫妇入山开垦的旧人,除却普通山民,稍微和这几家沾亲带故或是平日言行倾向王室、不与奸贼同党、表示悲愤的,差不多被曹、方二贼内外夹攻,一齐杀完。

    曹贼更有心计,自从和铁卫士勾结以后,便将山中多年积蓄和大乱中抢夺来的金银财宝,使出种种方法藏起一多半。藏时设计极巧,掌管宝藏的又是老王和朱、白、柴三家亲信,因此无人疑心。一旦动手,先将这些守库的杀以灭口,故此事前朱、自诸人无一疑心,事后敌人也不知道。曹景谋叛成功,将未藏起的金银财宝全部献出,并说:“此次所为固是天命攸归,我效忠朝廷,惟恐留此祸胎,扰乱太平,使人民涂炭,一半也是被迫无奈,不得不尔。虽蒙皇恩,将叛党所积资财赏赐与我,但我一个平民,既不想做官,又不想造反,要这许多金银财宝何用?只请奏明皇上,容我带领这班安善良民在此隐居耕种。山中地利颇好,能借此吃碗安乐茶饭,于愿已足。”为表诚心,当着铁卫士和来的官府,把王宫拆毁,并允兴工将前面一条山口打通,把险阻去掉,使得官民均可随意来此考查,照样纳粮。

    那来的官府正是一个立有功劳的清室亲贵,威权颇重,人最贪污,见当地金银财宝堆积如山,早动贪心,想要染指,因是奉旨赏与义民,暂时无法出口,正打主意,而那一班铁卫士本来每次出发,后面都有专人尾随监查。为了当地山高路险,不知底细的人无法走进,事要机密,清廷因方震老早便在潜邸做他爪牙,最是信任,特许便宜行事。就这样还不放心,另外又派皇族亲贵、百战之将随同下手,表面须听方震调遣,实则彼此监视。

    不料方震老奸巨猾,早已看出那亲贵的弱点,为想保全功名富贵和报答曹贼的功劳,又见为数太多,只打算分去一半,方想拿话点醒,不料曹贼这样慷慨,闹得那亲贵都觉全数取走不好意思,再三劝说。曹贼执意不要,只要那片土地。钱可通神,经此一来,这两起清室爪牙全部喜出望外,互相商计先把最珍贵的珠宝各人分装取走一些,另取一部分金银作为奏报,并将曹贼不肯居功、愿将所得奉与朝廷之意代为奏明,说得此人忠心义气古今少有。下余多半,大家分好,暂存山中,以后暗中陆续取走。当时是去的人全都有份,一个个成了巨富,心花大开,对于曹贼自是无求不应,感激非常。清廷闻奏也极欢喜,赏赐了好些义民匾额和珍贵物事,并赐曹贼五品顶戴,将所献金银分赐上下出力之人。曹贼心思更细,开库以前,早就示意为首诸人,将随来官兵遣走在外,动手的只有曹贼死党和铁卫士等。为首十几人带兵亲贵,更只本身在场,不致泄漏。经此一来,曹贼不特占了大片基业,永为全山地主,并还借此机会勾结官府。那亲贵不久又做了总督,川、陕两省均受节制。曹贼威风更大,到处都是耳目,后山一带天险,好些地方均未引外人前去。

    事完之后,曹贼便将所吞钱财拿出,逐年兴建,仿造了许多机关。表面上前山入口山谷已打通出一条大路,实则埋伏重重,每一关口当时均可隔断,来人多大本领也难飞渡。遇到官府和清宫来人查探,因为爪牙太多,党羽遍于西南北诸省,沿江上下均有他所设行栈店铺,来人远在千里之外,早已得信,有了准备,照样容其走进。来人只觉曹贼是个家财豪富的大地主,访查不出半点恶迹。有那贪污的官到来,更是容易上套,被其收买,回去奏报,说得他忠义好善,天下少有。当地文武官府,从上到下,十九勾结,就有一两个清正聪明的地方官觉着可疑,想要和他为难,事情还未发动,已早得信,轻则丢官回去,重则受了暗算,被贼党暗人官衙,用重手法点了破穴,三五日内无疾而终,平白送命,连伤都看不出;再要稍微结怨,丢官不算,一出省城,无论水旱两路,必遭毒手,保得家属的算是便宜。因为山中富足,设想周密,不是心腹死党,休说后山重地,连前山和芙蓉坪中部一带都走不进,只在入口左近,曹贼假作住家的前花园宾馆相见。对于这班闻风投到的江湖上人,礼貌却极优厚,仿佛是个轻财好交的富豪侠士,全都满意而去。本身和手下死党,除与对头为敌,向例不留活口、追尽杀绝而外,从不出外偷盗,稍微亲密一点的同党,按时均有厚赠,不是真值得的资财,轻不许其动手;所开行栈店铺,营业又极发达,因此许多年来,罪恶滔天,始终安如泰山。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当祸起之时,朱、白、柴三人因受曹贼离间,都是全家住往分寨。当年八月中秋突然发难,休说家属,连同好些亲友都无幸免,死得最惨的是白华和他堂兄白雄,全家四十余口和朱晓亭夫妻中秋赏月,醉饱之后被女铁丐花四姑和曹贼派去的同党一网打尽。两家只有一个孤女,乃朱晓亭之女,被白华的姨妹湘江女侠柴素秋,无意之中同了另一异人湘江老渔袁檀相继赶到,救了出来。此女便是后来柴素秋的义女阿婷。另一孤儿便是侠尼野云长老关山门的弟子,后来为寻花四姑报仇,又拜在丐侠诸平门下做记名弟子的金线阿泉。当时形势,万分凶险,如非年幼机警,逃往后园柴堆之中藏起,几乎不免。贼党因那分寨三面皆水不能飞渡,一面是山,虽通大路,已有专人防守,孤女阿婷年纪大小,才只六七岁,一心搜杀大人,以防漏网。袁檀老成持重,看出贼党厉害,除花四姑外,还有几个会剑术的华山、五台两派余孽和好些铁卫士在内,彼时不知芙蓉坪同时发生叛变,急于分头送信。白、朱三人已死,不能复生;为了顾全大局,还故意放火,设下疑兵之计,作为孤女已被烧死,恰巧变天,方始由风雨中把孤女带了逃走。这两家受祸之惨,不在芙蓉坪朱由-全家以下。

    柴素秋的另一姊夫阿婷之父朱晓亭,本来与妻同往衡阳仿友,原定中秋节前赶回湖南洞庭分寨,不料中途遇事耽搁。贼党为恐有人逃脱,知道各总、分寨每逢年节照例召集执事诸人宴会,几个为首的人决不外出,才定这日同时发难,不能更改。晓亭夫妻本有逃脱之望,偏巧晓亭痴爱小姨,意欲二女同归,知素秋必往洞庭分寨去与二姨同度中秋,正好就便一见,并与白氏弟兄商计经商之事,特地兼程赶来,连刚满四岁的爱女阿婷也几乎一同被害,死得极惨。

    最可恨是,女铁丐花四姑之师瞎红线,前十多年为人所杀,花四姑被同党无意之中几句戏言激动,欲为报仇,结果仇人虽被杀死了几个(事详青门十四侠),但是瞎红线死前中计,曾有不许复仇遗命,并说平生手黑心毒,杀人太多,仇人理直,难怪对方报复,话已出口,言明在先,不能再找旧账。花四姑此举违背师命和江湖规矩,下手又大残酷,于是引起江湖上人的公愤,群起而攻。对方又请了几个会剑术的能手,难于抵敌,正在东逃西窜,危急万分。彼时花四姑年虽四十来岁,人本美艳,徐娘未老反更风骚。始而朱、白三人见她一个女子为报师恩树下许多强敌,对方倚仗人多势盛,逼她走投无路,心已不平,内中又有两个极恶穷凶的异派门下,为抱不平救了她两次性命;曹贼早在无意之中与她勾结,帮她将强敌杀死,如非朱晓亭夫妇中途赶到,觉着她那几个仇人子女身世可怜,几乎全数杀死;未了朱晓亭又为她解了一次大难。花四姑一半感恩,一半为了对方威势强盛,又见第一个救她的恩人白雄,年虽五旬以上,人甚强健,恰巧断弦;借着报恩为名,想要嫁他。白雄夫妻情厚,鳏居六年本已不再娶妻,无奈花四姑百般勾引,众人见其年老无伴,从旁劝说,白雄方始纳她为妾。谁知水性杨花,前一二年患难之中已被曹贼勾引成好,并且所交人多,好些不可告人的丑事均在曹贼手内,人又比较年轻,在曹贼诱迫之下,忘恩负义,丧尽天良,双方勾结,成了死党。四姑先当白雄为人忠厚,不料人太刚直,性如烈火,对于前妻恩情又重,只管宠爱,始终不肯扶正。前妻之子更是看重,在未从师以前,寒暖稍微疏忽,便自不快,又受曹贼挟制,自家丑事一旦泄漏,必要身败名裂,终日忧疑。加以日子一处久,以前丑事全被众人知道,多半对她轻视,只瞒丈夫一人。心中愧忿,人又凶毒,下手之时,第一个手刃亲夫,跟着又杀朱、白夫妇全家,连同手下八十余口,十九被迷药昏倒,除一孤女外连下人也极少得免。事完回忆,自己做得太狠,方始害怕。隔了两年,看出曹贼比她更毒,将来决无好果,这才想法托人和曹贼明言利害,将所吞没的金银暗中运出。先在江湖上又走动了些年,带着积蓄隐居金华北山。一面召集旧日同党,并把对她片面相思的痴人金星神狠查洪寻来,待若上宾,以壮声势。当恩将仇报之后,日夜忧惶,心惊肉跳。不消两年头发成了半白,人也显老许多。后见那些心目中的对头并无举动,仿佛人死便完,不再多事,诸家遗孤也无发现,只两小儿女不曾手刃,孤女似被烧死,又未寻到尸骨,想起疑心而外,并无一人出头,渐渐心宽,在江湖上重又横行起来,直到北山会后方受本门家法,伏诛遭报。

    曹贼心凶计毒,按说一个也逃不脱。也是诸家遗孤命不该绝。当大祸将发的前几天,先是由-偏妃唐青瑶偶往故乡探亲,与由斋约定中秋前二三日赶回,同度佳节。走到路上,遇见一个堂兄,也是一位隐名剑侠,意欲引其往见由。但是这时全山已在好党暗中加紧戒备之下,本来法令又严,不是事先说明,外人决难通过。后日便是中秋,如等进去说好,往返费时。为兔周折,仗持多年夫妻,乃兄年已九旬以上,由-本听说过,自己轻功又好,下山时恰巧发现一条险径,忘对人说,又有七八月的身孕,想早赶到,便不顾危险,事前也未明言,径由后山新发现的险径绕去。

    哪知遇雨耽搁,到时正是中秋白天申西之交,刚刚翻过山崖便动了胎气。他那堂兄名叫唐-,事前不知妹子怀胎月久,当地离后山别府还有三四十里山路,最是险峻难行。青瑶先生一子,便是兵书峡随母隐居的唐枢,年才四岁,恰又随在身边。幸而所带衣物刀布都是现成,离开后山入口颇近。青瑶文武双全,体力强健,又是次生,并不慌乱,早就避入危崖中间山洞之中,先由唐-守在外面,匆匆将婴儿包扎停当,本意赶往前山送信,免得把守后山口的人走得太慢,又防正妃江芷芳知道,生出波折。虽有信火响箭,也不便用。最可虑是,那一带猿猴甚多,聚在洞口附近,恐伤产妇母女,唐枢年小顽皮,更不放心,只得运了几块大石将洞口封闭,然后寻去。等到忙完,天已入夜。初来路径不熟,无意中走往后山路上,瞥见前面来了两人。正想出林询问途径,月光之下,发现来人身后还有好些同样装束的人,俱都手执刀枪,神色匆忙,如临大敌,再看所行途径,又是一条极隐僻的小路。

    这时,前后山到处树上都有纱灯,芙蓉坪中心和前后王宫别府已成了一片灯海。本来登高下望极易看出,也是唐瑶走得太忙,没有问清,错了方向,只朝有灯之处赶去,不知地理,最前面繁华之处又被峰崖林木挡住,反而越走越远。如换别人,定必冒失走出,就是本身能够逃走,产妇母女也难保全。唐-毕竟年老,阅历太深,识见过人。先见当头二人一路贴着山崖隐身掩来,心已一动,欲出又止;再见后面那许多人仿佛有什争杀神气,知道山中人人武勇,防备周密,后山形势更是奇险,向无外人足迹,今当中秋佳节全山同乐之际,怎会有此现象?心中生疑,忙即施展轻功,暗中尾随下去。

    刚到后山口,遥望防守的人正在山坡上一同饮酒赏月,高兴非常。这班拿兵器的人忽分两面包围上去。因双方服装好些相同,当头两人又在事前赶到和守山的人饮酒说笑,明是一家,稍微慎重,没有过去。方疑自己料错,这班人许是照例巡山查夜,并无他意,但那来势不应如此诡秘紧张,又与妹子所说太平安乐景象不符,方自不解。为首两人和那些把守山口对月饮酒的人说不几句,忽然扬刀就砍,相隔尚远,不曾听出所说何语。内有一人刚喊出“叛贼”二字,那分两路掩去的人已同到达,一拥齐上。守山的共是六人,寡不敌众,又无防备,晃眼杀光。

    唐-越想越疑心,耳听前后山笙歌笑语之声仍然一阵接一阵随风传来,而那一班人将人杀死之后,便在当地坐下,有的还在饮酒说笑,尸首也被搬开放在一起,并不远移,仿佛奉命而行。暗忖:久闻山中法令虽严,为了先王立法周详,人皆安乐,都知守法,虽经由-改革,从无一人受过死刑,就是犯法,也应过了佳节,明正其罪,不应派上许多的人,突出不意,连口供也不问,一齐杀死。越想越觉无此情理,全山偏又乐声悠扬,如此安静,断定内有隐情。自身是客,在问明以前,不宜冒失。

    正想如何窥探,忽见一人飞跑而来,说:“现奉新山主之命,说这一带清宫来人尚不知道,即速分人把人头砍下,照山主昨夜所说,等到旗花升起,号炮放过九声,趋往前山报功。王妃那里服侍的人,已被山主命人诱出杀死,换了我们的人,临时变计,不必再去。次妃母子本定中秋赶回,至今未到,必是途中耽搁,已然命人分头迎去。此女虽然怀胎,本领甚高,因恐王妃知道,使昏王为难,也许改走后山口小路。守山的人见她一到,即速命人送信,不可露出形踪,就说昏王夫妻今夜为她吵闹,请其避往晴翠山庄,新山主的妹夫家中,将她母子稳住,听令而行,在旗花未起以前,千万不可令其走往别府正房左近。”

    唐-闻言大惊,来人一走,连忙暗中跟去,到了偏僻之处,一看前后无人,忙即飞出点倒,擒往崖下石洞之内,解醒拷问,才知出了变故。原来由-已被叛贼迷醉,将手脚筋挑断,使铁卫士看明正身,再行杀死。王妃本也不免,因其老来常与由-争吵,夫妻不和,去年移居后山别府,恰与曹贼爱妾玉美人潘碧桃所居临近。曹贼劝由-建这别府,本为次妃唐青瑶居住,不料王妃偶往后山,觉着当地气候比前山还好,景又清静,定要迁居,由-虽因王妃为他老来荒淫常时争吵,人却明白,又是多年恩爱夫妻,常时觉着所行不善,心生内愧,好在别府花园地方广大,楼台亭阁甚多,两个心爱的妃子虽也同居后山,王妃老来终日念佛,除每早练武之外极少走动,同居后山,反少许多疑心,便将两个爱妾分别迁出,住在后山隐僻之地。王妃年纪渐老,只要丈夫不再荒淫,便由他去,在后山住了一年多,还以为丈夫人已收心,不再出山乱走,那两个爱妾竟连面也未见过。

    可是青瑶却认得她。曹贼最好由器常居后山,酒色自娱,离开人民,越远越妙。又因青瑶虽是他的作成,并不与之同党,并有亲见王妃把话说明,同劝由-改邪归正之意,不禁怀恨。一面设法阻止双方相见,一面令爱妾潘碧桃巴结王妃,离间夫妻感情;以为王妃失宠,又和由-那样争吵不和,定必怨望,容易打动,就不会为他内应,由-多年夫妻日常相见,心事机密当可探出,并可挑拨感情,从中作梗,防备青瑶与之相见。

    谁知潘碧桃寻常妇女,只仗貌美风骚巴结丈夫,无什见识。王妃何等机智,早知曹贼不是好人,无奈丈夫宠任太深,人又能干,好些事情均他掌管,根深蒂固,无可如何。虽然曹贼机警灵巧,行事谨慎,做得巧妙,不露丝毫形迹,没想到敢于忘恩反叛,如此凶毒,对他为人早已疑心,见碧桃忽然巴结自己,立时将计就计,加以笼络,并还纤尊绛贵,与之结为姊妹。

    本意是因曹贼形迹可疑,由-又没有儿子,纳妾之事并不知道,只有去年听说有一民女无故逃出山去,丈夫恰在当日出巡。风闻此女便是丈夫外室之一,出山并还有孕,后问丈夫。由-力言:“绝无此事,我要纳妾,何必送往山外居住?”还吵了一场。自己本意,平日争吵实是为了丈夫吃了番僧的药,荒淫无道,并非争风吃醋。此女如真生有王子,索性母子二人一齐接来,岂不是好?丈夫偏是性情刚愎,为了以前思爱,话说太满不好意思,只管在外荒淫,不说一句真话,想起有气,于是越来越吵得凶,其实不是本心。先疑心丈夫无子,曹贼因知先王曾有遗命,想要争夺大权,故将几个亲近的人分别支开,自恃文武双全,由-一死,必可由他暂时承继,为此先烧冷灶,又因碧桃两次谈起由-前三年出巡,得来的那块西方真金所积的金母宝石,好似垂涎此宝。

    正在生疑,也是这海底奇珍西方金髓不该落在仇敌手内。当由-到手之时,原是随行义仆陈英在深山古洞之中无心发现。共是两块,一真一假,外表差不多,份量一轻一重,却差了十倍不止。就是这样,假的仍比平常玉石重好几倍。陈英年纪不大,机智绝伦,武功又高,因是由器近身的人,出入相从,早就看出曹贼诱王为恶荒淫,心中痛恨,只惜力不从心,不特不敢露出作对之意,也不敢去往王妃面前告密,空自气愤,无计可施,反向曹贼讨好巴结。曹贼也极喜他,如非为人深沉,觉着陈英年轻灵巧太过,几乎连平日阴谋毒计也被窥探了去。陈英虽未查出逆谋叛迹,对于曹贼始终疑心,随时都在留意。那两宝石本一隐士所留,附有一封柬帖,写明真假轻重,由-本意只将真的一块取走,陈英无意之中多了点心,也未告知由-,便将真假二石一同挑回。为了假的要轻得多,挑时前后不匀,又加了好几块山石,谁也不曾留意。那封柬帖也凑空藏起一页,连对由-均未明言。回山便向王妃密禀,将柬帖取出与看,说此宝将来请人开出,能炼许多宝刀宝剑,关系重大。由-宠信奸人,无心及此。趁着曹景出山未回,速将此宝要过。由-几时寻到开石异人,取出自用,不必说了,万一又和那年所得双环日月金刀一样,被曹景要去,岂不可惜,好在二石差不多大小,由-只看了两眼,并未亲自试过轻重。如为奸人所惑,便将假的一块交出,真的藏在后山隐避之处,以为异日之用,免落奸人之手。并说自己母子二人为受恶人危害,贫病将死,幸而那年王妃回乡扫墓,救来山中,分与田产,保了性命,得享安乐,实在感激万分,又蒙由-恩厚,待如家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现在看出曹景还有和他交厚的那一班人许多可疑,有好些话自不便说。为感深恩大德,拼着受责,来此密禀,务望格外留意等语。

    芷芳深知陈氏母子感恩忠义,虽觉言之过甚,所说也不为无理,当时奖勉了几句,也就丢开。此时想起,心中一动,最后和碧桃说:“老王如今年老昏庸,不问正事。这样异宝奇珍早应铸成刀剑,为了昔年几位能开宝石的老友全都得罪,不便往请,迁延至今。你丈夫只要对我忠心,将来必有厚酬。”一面将假石取出与看,暗示好意。

    曹贼早就听说这件至宝奇珍,无奈得时自己不在山中,已归王妃保存,不便请看,心想:大事如成,终必为我所有。本已想开,偏是贪心太重,一天不真到手,仍是放它不下。一听此言,以为王妃妇人之见,为了失宠,想结外援;碧桃又被芷芳甘言厚利打动,说得王妃好到极点,对于曹贼如何赞许,说他如何能干忠心,又最宠爱碧桃,言听计从,不由生出好感,连前怨一齐勾消。如非关系太大,几被爱妾所惑,将芷芳母女放过均有可能。

    当起事之日,碧桃才知丈夫逆谋毒计,再三哭闹,说:“王妃为人太好,就是非杀老王,不能保全,我们也应想法将她母女留下。”曹贼见她后来说出不答应便要寻死,否则对不起人的话,只得暂时答应,打算事后想法暗害。

    碧桃见他口中应诺,当日便装假病,不与王妃母女相见,还不放心,假装寻死,哭闹不已。曹贼也真好狡阴毒,既恐爱妾为人任性,真个为此自杀,心中怜爱,万分不舍,又恐留下将来祸根,于是想好毒计,立下重誓,自己决不动她母女一根毫发,一面打算逼其自杀。事发之后,先把老王手脚筋挑断,再将王妃请来,告以官兵入山,大势已去,令其夫妻临终见上一面。以为王妃见此惨痛,定必自杀,再说网中之鱼,也不怕她逃上天去。又见王妃骤经巨变,当时晕死过去,状类疯狂,语无伦次,越发得意。这时,所有敌派的人,无论老少男女已全惨杀。为了戒备严密,音信隔绝,死的人多是武功稍好的,均在暗中下了迷药。老王死在临头,当日早上无故心惊肉跳,想起爱妾未回,心生疑虑,迁怒王妃,加以常服春药,性更刚暴,日里和王妃大闹一场,几乎反目动手。芷芳想起丈夫近日心性大变,知非好兆,无故受辱,又是伤心又是愁急,总算一时负气,没有同出。曹贼又受爱妾挟制,不能决定王妃死活,为防铁卫士生疑,随便杀了一个老妇的人头,暂充王妃。

    好在这时,清宫来人已被金珠打动,信任已极。又知此举曹贼做得太过,叫他放纵,也必不敢留此后患。曹贼只管任性而行,并无一人疑心。一面向众声言,老王四肢,筋已挑断,不能行动,但他老奸巨猾,恐有自己不知道的宝藏,好在昏迷未醒,不知此是自己所为,还可乘机假装他的忠臣,骗点口供。来人已为所惑,言听计从,不特没有作梗,反倒把自己人一同喊开。

    芷芳第一次未和丈夫同席庆赏中秋,正在后寨对月伤感,不料因此保全了母女二人性命。否则敌人上来,全装自行攻进,并非内应,除却戴有曹贼所发标记的爪牙同党,见人就杀,来者都是能手,连同来官军也是千中选一的精锐,事前又有曹贼地图,毒计周密,老早有人引进,分头隔断。只一部分老实山民,曹贼为想留人耕作,推说半夜要放花灯,令众山民连同家属聚在一个广场之上,多犒酒肉一同饮酒,只等命令,便将先准备的花灯点起。一面令手下同党四外防守,不许走开。每人头上均戴一朵菊花为记,不奉命的人不许人内。

    也是老王接位以后轻视人民,作法自弊,照例令出必行,不许人民议论过问,常时故意演习,试验人民是否遵守,往往雷声大雨点小,出上许多难题,等到看出人民全部听命,忽又取消。山民经惯无奇,又是庆赏花灯快乐的事,前有几个阳奉阴违的人又受过重罚,因此全聚一起,无一走开。剩下的便是曹贼疑忌的人和对头,早有党羽暗中看好,信炮旗花一发,立时发难,里应外合,许多有本领的人,只要武功稍好,便有专人暗用毒药迷倒。就有几个不会吃酒的也禁不住骤出不意前后夹攻,当时杀死。除义仆陈英因得曹贼欢心,虽未预知逆谋,曹贼为想收为己用,只令入迷倒绑起,准备查明心意再放而外,无一幸免。芷芳如在席上,以王妃之尊,敌人决放不过。当时不死,也和几个重要一点的人一样,手脚主筋先被挑断。小妹彼时年幼,更无生理。

    曹贼为使王妃见了痛心,仗着清宫来人勾结甚深,本有就地正法、格杀勿论、越机密越好的密旨,一面假装好人,对芷芳说:“我为保全全山生灵,被迫投降,费了许多口舌,方请王妃与老王临终一见。”并说:“老王并无子女,王妃已死,乱军之中随便指了一个人头。如今形势危急万分,不能久延,官军晃眼进来,要取老王性命,我费尽心力保全王妃母女,少时来人,不能不装得像点,王妃千万不可多心,怪我无礼。”一面把预制的菊花记号给了芷芳一朵。

    芷芳已知曹贼叛主凶谋,虽然万分悲痛,见老王已被解药弄醒,痛苦不堪,尚在怒吼。先是悲痛伤心,扑上前去,抱头大哭,打算自杀,既一想,徒死无益,丈夫只有爱女一点骨血,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忙即镇定心神,生出急智,趁着曹贼为向爱妾讨好,表示王妃死于殉夫,非他所杀,又因事已大定,不怕爱妾走口,恰将碧桃喊来,在旁流泪劝解,并和曹贼争吵,于是借着哭闹,暗中点了老王穴道,使其周身麻木,不知痛楚,一面低声耳语,请丈夫放心,我母女二人已有脱身之法,将来必报此仇,便装晕死。曹贼正在万分得意,那么机警鬼诈的人,一时得意忘形,竟被瞒过。

    芷芳救醒之后,如何肯要仇人标记?正装疯狂,失去知觉,曹贼已暗命手下将铁卫士喊来,因老王人已将死,不能言动,更不知道痛苦,曹贼也是真狠,匆匆和方震说了几句,便亲自动手,将老王人头切下,一同走去。方震明知曹贼此举必有隐情,因受重贿,已成死党,也无话说。芷芳见此惨状,心肝皆裂,表面仍装刺激太深,疯疯癫癫,被碧桃命人抬往后山。可怜小妹人在后山,因曹贼说老王有要事相商,不令小妹同去,正在乱猜,觉着心惊肉跳,忽见母亲被人抬回,状类疯狂。还是碧桃比较心软,告以前事,只说敌自外来,不是内应,为防芷芳自杀,又守了些时,曹贼命人来换,方始走去。

    芷芳知道房外男女下人都是叛党,哪敢露出口风?见爱女伤心想哭,昏厥过两次,心痛如割,正不知外面有无奸细,忽听陈英在外说话,刚听出他降了叛贼仿佛不是真心,将信将疑,话声忽止。隔不一会,陈英忽然匆匆纵进,丢下一张纸来,低声说道:“外屋守候的人已被遣开,王妃有话,快快说吧。”说完纵出。跟着,便听斜对面库房开锁之声,忙把爱女抱住,低声嘱咐了几句,再看纸条上写:曹贼因陈英近对老王时有怨言,巴结自己,仿佛看出心怀异志,打算入党,虽不敢信,心已默许。事有凑巧,陈英机警非常,饮到未一杯酒,忽在无意之中将酒泼翻了些。又见曹贼连日下令,扎了不少花灯,仿佛要在中秋大事游乐。这类事平日常有。因老王欢喜热闹,曹贼事前必要多出好些花样,随时亲往指点,想尽方法讨好。当年传令既迟,从未去往灯房查看,下了严令,却不过问,早觉奇怪。当日再见把许多人聚在一起,都是山民,男女老少,全家同往,好些玩龙灯的好手却不在内,是拿灯的人,都挂有一朵菊花。席上偶一低头,看见地上也落有一朵菊花,只颜色是红的。落花的便是掌壶的人,一听花落,连忙拾起,神色慌张。那酒本是山中特制的百花酒。陈英年轻,坐在未位,恰巧这一壶也未化匀,又是酒底,陈英本就疑心,刚一进口,仿佛觉着一点药味,从来所无,越生疑心,并未吞下,暗中吐掉。那迷药十分阴毒,吃完之后,要过好些时才能发作,人虽昏迷,和吃醉酒一样,看不出来。陈英看执壶人为了那朵绢制菊花落地心慌,一直都在留心,待了一会不见动静,执壶人乃曹贼党羽,照样同饮,方觉自己多心,席上忽然醉倒了几个,四外一看,广场上下,两三百桌酒席,是吃酒的人已相继伏倒桌上,竟醉昏了一大片,并还有增无已;未伏倒的人也似周身绵软,不能转动。料知不妙,忽然急中生智,忙往桌上一伏,随听喊杀之声。偷眼一看,乃是几个未吃酒的看出不妙,想要离开,被贼党斫翻。同时又见好些生人同了许多官兵突然出现。本来还想抽空逃走,忽听身旁贼党发令不要伤害自己,等新山主问明心意发落,心中一动,便不再想逃,晃眼被人绑起,偷觑未醉的人全都被杀;迷倒的也被杀死多半,所留有限,人事不知,全被绑起。隔了好些时,天已深夜才见人来,上了解药,把自己放开。心中早已打好主意,明知曹贼所为,故意装不知道,等人解醒再用一套花言巧语将叛贼哄信。曹贼想了好些法子试探,觉着这些被擒人中,只他一人对自己最为倾向,以前又结有好感,本就信任;陈英再一献功,说人心难测,那块金髓宝石尚在王妃那里,今当大事初定,忙乱之中,万一被人偷走岂不可惜?曹贼因陈英平日心细,轻不当人与王妃相见,对于老王常有怨言,忘了陈氏母子乃王妃救来,闻言贪心大动,连声夸奖,命其速将宝石取来,并代看守王妃,原有的人均听指挥。陈英闻言,正合心意,忙即赶往。先写一张纸条,抽空送进,再把宝石送往前山。曹贼一看,果比常石重好几倍,越发心喜。暗命陈英:王妃母女万不可留,如不自杀,便须及早下手将其除去。陈英说这类事关系机密,必须许他便宜行事,假装好人,如激王妃自杀比较要好得多。曹贼也全答应。

    芷芳得知叛贼阴谋之后,知道自己这面的人已被贼党杀去十之八九。剩下一些都是本领高强,人较稳练,平日和曹贼交情颇厚,曹贼想要收来做党羽但又拿他不准,和陈英一样,当时迷倒,事后故意放开,把事情推在清廷身上,一面试探心意。这班人见大势已去,全家在此,怯于暴力凶威,十九投降,被害的极少。人情反覆,事也大难,想他们相助多半无望,稍微泄漏,命更不保。只陈英一人忠义可靠,乃母已死,又无什顾忌。但他年幼力弱,能否一同逃走实是疑问。

    芷芳正在愁急。第二日陈英忽然走来。先使颜色,假装威逼,暗中通信,说投降贼党那些人均已变心,只秦肱一人天良未丧,再三和曹贼说:老王晚年虽然荒淫强暴,以前为人甚好。我们相随多年,虽然清廷势盛,无论如何也应将人头取回,以礼安葬,将来才免旁人议论。曹贼平日和他交厚,早想收为党羽,只不敢出口。加以山中良医极少,秦肱不特武功极好,医道高明,又是外科圣手。知这样人是将来膀臂,少他不得。迷倒之后也未上绑,抬在床上。事完人定,方始对面劝说。秦肱话也说得极好,曹贼一想有理,当时答应,便寻了一个面貌相仿的人头,将其替换下来,已定明日盛殓。限期已迫,正打不起主意,忽然救星天降。

    原来唐-把所擒贼党拷问明白,将其杀死,想当时赶往前山向老王叫破阴谋。到了崖顶,旗花已早升起,空中信炮之声震动山谷,便知大势已去。仍作万一之想,忙又前赶。

    刚到前山高处,便见尸横遍野,但又没有喊杀之声。芙蓉坪中部一带,到处都是官兵和铁卫士,连同叛党,将全山分头隔断,防守甚严。未杀的人都聚在大片广场之上,一个为首贼党正在大声疾呼,宣布老王罪状和清廷的德威。看出厉害,不是自己一人所能为力,悲愤已极,立即赶回山洞,见妹子流血太多,还不敢告以前事,推说:“老王忽因一件要事出山,听说行前曾和王妃吵闹。妹子所说那些人恰巧都随老王出巡,要三日之后才回。妹子产后血流过多,千万不能移动,最好在此静养。山风太大,不能出外,等老王回来,再想法子回去。应用各物,我已命人送来。山崖太高,无法走上,由我代送上来。”

    唐-回时虽然把话想好,又曾绕往青瑶家中取了好些衣物带来,无奈面上悲愤之容仍有两分带出。青瑶何等聪明,早已听出好些破绽。最可疑是,老王从不在年节盛会出山,何况事前又曾约好,半夜事完,和自己一同赏月,怎会远出?唐-来往,又去了许多时候,洞外天已将亮,就说崖高路险,本山人人武勇,上下峭壁并非难事,怎会一人也不来此看望?几次想问,均被唐-婉言劝住,力说:“妹子血流过多,不能见风,非静养不可。并非无话,等你复原再说。”越料内有隐情。

    青瑶从小便信服这位堂兄,知他老成持重,精干医道;自己也实衰弱,虽疑中有变故,只当王妃果如曹贼所说无理可喻,为了自己,夫妻反目,真情已被发现。老王因见自己到时不归,怒火头上,赶往前途迎接。后山住有王妃,堂兄慎重,自己又是侧室,惟恐难处,想等老王回山再行送往相见,还不知发生灭门之祸。念头一转,也就沉沉睡去。

    唐-彼时为难已极:妹子产后有病,外甥年幼,老王只一点骨血。天已将亮,再四盘算,实在无法,只得暗点青瑶睡穴,使其昏睡不醒。在天明以前把唐枢抱出,堵好山洞,仗着轻功飞驰,想将外甥送往山外托人照看,救一个是一个,保住这点骨血再说。偏又无人可托,有的相隔太远。

    唐枢年只四岁,哪知利害,一心想见父王,同度中秋,眼已巴的在黑暗阴森的山洞中盼了一夜,好容易盼到娘舅回来,以为可以回家。不料越走越不对,到了崖顶,遥望来路一面灯光点点,灿如繁星,想要往看,见娘舅走的路恰与相反,不禁发急,哭喊起来。唐-无法,平时又最怜爱这个外甥,年纪大小,恐禁不住,不舍点他穴道,只得抱在怀中,再三好言哄骗,说:“你父亲和大娘,为了你娘吵闹,必须避上两日。恐娘生气,不便明言,现在带你去寻一位异人,住上几天,免得山洞之中黑暗气闷,猴子又多,万一受伤。我还要赶回去招呼你的娘。乖儿子,听舅父的话,放乖一点。”唐-脚底绝快,本领又高,不消多时,己把后山绝壑飞越过去。又走出了十来里路,天已大亮,空山无人,正在强忍悲愤向外甥哄劝。唐枢年小聪明,本知嫡母不许父亲纳妾之事,甥舅感情既好,加以从小爱武,一听有异人可寻,便不再争吵,一夜无眠,被唐-抱着,走了一路,渐渐睡着。

    唐-好容易把他哄睡,心方略定。想起妹子危险已极,一个不能见风的失血产妇,还有一个女婴,这样高的危峰峭壁,仇敌防备甚严,日间上路最易看破。昨夜听说曹贼心计甚深,离山五百里内均有他的耳目爪牙。只后山一带荒凉偏僻,乱山杂沓,向无人迹,如走新发现的这条山径,避开后山关口,虽可逃出,日间行路仍是极难。夜来稍好,山风又大,决难保全。心中为难,偶一低头,看见唐枢白里透红的一张苹果脸,偎在自己怀里,睡得真香,小儿天真,朝阳光中分外动人怜爱。恐其受凉,刚把身上围的一件衣服裹紧,忽听前面转角上有轻微的异声由高飞堕。

    唐-年老谨细,知道妹子到时不回,曹贼必要命人分途往迎,沿路搜索,早将对方平日往来之路避开,专寻隐僻之处赶走。久经大敌,一听便知来了能手。当地恰是一条山谷,芙蓉坪外气候寒冷得多。中秋时节,草木已全黄落,方觉隐迹不易,偏巧走在这类地方,万一遇见强敌,岂不讨厌?一看左近有株大树,忙往树后一闪,一手抱着小孩,一手握剑,暗中戒备。唐枢偏不争气,却在此时哭喊了一声“爸爸”转角处已有两人说笑起来。知被听见,心中一横,忙将唐枢连带上衣匆匆用带扎向怀中。正待迎上前去,忽听身后有人笑道:“原来是你。”大惊回顾,身后立定一个布衣芒鞋,手持一根鲜红如血的竹杖,肩上斜挂着一个粗黄麻布制就的药囊,身材瘦长,颔下疏落落飘拂着一络黑须的中年道人,认出那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江湖奇侠赛韩康丐仙吕-;前面两人相隔已近,乃是一男一女,不问敌友,均已不足为虑,不禁惊喜交集,出于意外,忙即礼见。前两人也同走近,内中一人,乃是好友太白先生阮成象;女的打扮像个尼姑,一问姓名,乃是昔年西南四女侠之一野云长老。单是闻名已五六十年,今日初见,看年纪才只三十多岁,满脸春风,十分和气,貌相甚是清灌,气度尤为高雅,穿着一身粗布葛衣,白袜如霜,脚底芒鞋,通体净无纤尘,不由肃然起敬,连称:“长老,仰慕多年,今日幸会。”

    野云笑道“道友太谦,你我年纪差不多,不必如此客气。今日之事我们已全得知,可惜相隔大远,一班旧友又多不在一起,想是朱由-晚年荒淫,不与人民亲近,致被好党乘虚而入。百乌山人和覆盆老人,一个远游海外,听说回来便要迁居武夷深山之中静修道业,不知回来也未;一个自从那年和由-绝交不久,和小菱洲龙氏弟兄聚会,密谈了两日,便往湘江,假装失足落水,连那头上铁盆也全弃掉。人都说他步了屈大夫的后尘,其实此老心中孤愤,意欲暂时隐避,不与世人相见,由此形迹无定,急切问寻他不到,实在无法。想起由-固然咎有应得,孤儿女何罪?何况曹贼当初原是一个游手好闲的纨挎少年,为了不事家人生产,终日偷盗,仗着武功到处行凶树敌,被仇人打伤,当时虽得逃走,伤还未好,便被仇人寻来。眼看危急,由-恰巧出巡分寨,无心相遇。因见众人夹攻一人,见他少年英俊,一时怜才,救了下来。仗着一套花言巧语,将由-哄信,带回山去,传以武功,渐得宠信。平日穷奢极欲,惟恐正人不容,引诱由-荒淫,末了恩将仇报,作出这样惨痛之事,将来也须有个报应。恰巧吕道友也自警觉,路遇阮道友,一同赶来。方才凌高下视,发现一人抱一小儿在下面谷中飞驰,料知必非寻常,还没想到是你已抢在前面。为防万一异派中人乘机把遗孤盗去居为奇货,分头赶下,竟是道友。此子可是由-所生的么?”

    唐-忙将前事匆匆说出。唐枢已然惊醒,一听家败人亡,父死母危,早号哭起来,连劝不听,几乎昏死过去。

    野云叹道:“此子生有至性,身世如此悲惨,可怜可爱。阮道友当还记得昔年覆盆老人之言,你可将他收为义子或是门人,拿我书信,先往兵书峡等候。我们救了由-之妻和令妹母女再作计较,他母子三人以后便由你照看。我知由-还有一子,比他还小一两岁。他母添香,为了一事触怒由-,将其逐出,出山时,婴孩还未生养,此时住在由-一个旧友家中。如今这几个孤儿寡母最好分居,暂时不令相见。到了时机再使重逢,以免泄露。但是令妹产后不宜见风,长途跋涉,也有好些不便。我知昔年云龙山主王人武送与由-一件皮甲,乃洪荒时巨兽玄牦之皮所制(此兽乃洪荒猛兽,身高十余丈,力大无穷,余独、璇姑、毛筠玉诸少年英雄在野人山大斗玄牦,惊险情节均详蛮荒侠隐),水火刀斧均所不伤,用以包裹产妇母子最好没有。我知此皮甲王妃保管。但是我和由-之妻不熟,请唐道友急速赶回,通知令妹。我们二人分头下手,相机行事。贼党大有能者,这次来的铁卫士,又是清宫爪牙中最厉害的几个。他们母女四人同时救出,还要分成两起,实是难事,丝毫不能被人看破。令妹已可救出,另两母女主意还未想好,大家见机而行吧。”

    唐-知这三人均是有名剑侠,吕-今之神医,身边带有不少灵药。想起绝处逢生,救星天降,好生欢喜。见外甥还在悲泣,好生怜爱,又用温言劝了一阵。

    唐枢忽然收泪,挣下地来,朝着阮成象喊了一声“师父”扑地便拜,悲声说道:“我已想过来了,求干爹师父和这两位伯父快救我娘的命,教我本事,大来寻狗强盗报仇吧。”说完,又朝野云长老和吕-礼拜。三人见他点点年纪如此聪明,辞色那么沉痛悲壮,越发怜爱,略微商计,便同前行。唐-因太白先生和吕-还可算是同辈,野云长老和覆盆老人年辈较高,又令改了称呼。野云笑说:“不要如此,还是各论各的好。此时尚早,阮道友可速起身先走,唐道友要去招呼令妹,也应快回。我和吕道友分途行事,越过后山口便分手吧。”说罢,便令唐枢以后改从母姓,休提前事。

    唐-又向唐枢劝了几句,说:“今有异人相助,你娘至多隔上一日便能追上你们,此后要听师父教训,不可顽皮,也不要伤心,大来报仇要紧,悲哭无用。”说完,刚送阮氏师徒起身要走,吕-忽然想起一事,对二人道:“前数年我与由-相见,他身边有一少年甚是忠义。此人禀赋甚好,决非凶杀之相,彼时我和由-夫妇已是久别重逢,蒙他相助,还代我做了一桩大善举,用银甚多,所赠三千两黄金便是此人由江西分寨就近代为取来,名叫陈英,年才十六。一个人带了这多黄金,往返千里,于两三日内为我送到,中途并还遇见两起剧贼,竟能声色不动,安然渡过。虽有我的门人暗中接应,他并不知。我见他智勇机警,骨秀神清,未及问他身法。他原与我途中相见,觉着机会难得,讨令而来,事情交代,便想拜在我的门下。我对他说:‘跟我当徒弟,先作三年叫花。你尚不行。’天门三老恰巧在座,便令拜在天门三老门下。他见一日之间拜了三位有名剑侠为师,正在高兴。后来是我无心谈起他主人晚年变节,只在山中做土皇帝,昔年想救人民的壮志已全消沉,又听奸人之言,荒淫酒色,数年之内必有杀身大祸。他久闻我善于料事,往往前知,立时忧急。先求我四人设法解救,后听说他主人陷溺已深,如能挽回,昔年我们这班老友怎会不再来往?便我这次叫他施舍,也是不期而遇,又想为他积善减孽,否则已早避开。见时,我知劝他不听,也曾示意说是此次善功,全仗他的仗义疏财救了不少的人,将来不间是你或是你的儿孙必食其报。如今所有正人全都疏远,他又执迷不悟,如何挽救?你名为王宫侍卫,无异他的家仆,位卑言轻,将来学成回山,切不可以冒失多口,干事无补,反有杀身之祸。他呆立在旁,想了一阵,忽朝我四人跪倒,痛哭陈情,说他母子不是主人相救早为恶人所害,病饿而死;王妃更是他母子救命恩人。如今恩主危亡在即,不忍离开,望乞师长恩允,许其回山随侍恩主,相机而行。但盼老王醒悟或是归天之后,再返师门,请师父传授剑术。万一此行能够遇机进谏,免去危机,报答主恩,固是万幸。如其人微言轻,便在一旁随时小心戒备,如有不测,便以身殉也非所计,好歹尽一分力是一分等语。我们见他忠义,面无晦色,知其无害,三老首先答应,只令不许多口,在事发作以前,更不可疾恶太甚,露出声色,最好去和奸人勾结,取得他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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