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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文黑摩勒师徒想见龙九公,向伊氏弟兄索还宝剑,不料在龙家门前遇一老人,照他所说,绕往洲的南面,途中连过埋伏,均未动手。等寻到龙九公,对方正在吹萧,只听了一曲红云引,人便失踪,双方并未交谈。想起方才曾以后辈之礼求见,九公就在对面吹萧,置之不理;又在下面恭候了好些时,对方一言未发就此走去。这等狂做,实在不近人情。本就有气,又听身后冷笑,回头一看,正是途中所遇男女少年,并有多人一同出现,伊、水等四个敌人,倒有三人在内,龙腾发话又大难听,正在强忍怒火,相机应付。龙腾一面把伊、水等三人唤住,一面向众人发话,说:“来人不知从何处偷来四字隐语信号,非要他把未了三句和详细来历说出才罢,否则便是仇敌奸细,须按山规杀死。”众少年男女好些受了二伊蛊惑,偏向一面,一听来人犯了大忌,全都愤怒,纷纷纵出,将黑摩勒师徒围在当中。一言不合,便要动手,其势汹汹,简直不可理喻。

    郁馨虽不知黑摩勒的来历底细,前听辛回说过,知道江南神童,少年英侠,双方声应气求,早已神交,未免爱屋及乌。又看出伊茂、水云鹄不是端人,心中气闷。再见黑摩勒胸前带有辛回上次拿去的玉环,心想:双方如无深交,怎会将这玉环交与外人?既恐伤害黑摩勒,又恐兄长领头与人作对,做错了事,误犯家规。自己和辛回交往,除九公和有限三数人外,并无他人得知,无法出口,心正惊急,打不起主意,忽听黑摩勒哈哈笑道:“我黑摩勒从小便随师长奔走江湖,异人奇士不知见过多少,你们这里的人虽然素不相识,但我来时听人说起,两家长老都是世外高人,双方师长必有渊源,明知两个叛师的恶徒逃来此地,我仍以礼求见,以为天下事只有情理,都讲得明白。想不到刚一登门,你们便听外人蛊惑,埋伏中途,意欲坐地欺人。我徒弟不愿多事,因那四字隐语关系重大,不愿明言,借着答活稍为点醒。如是晓事的,知道我们不是外人,纵不另眼相看,以客礼相待,就有疑虑,也应问明来历再说。偏是心有成见,始而埋伏偷听,视若盗贼,已显小气无知,强横失态;现又聚众行凶。莫非你家诸位老大公年高有德,不问外事,无暇管教你们,便可随意勾结外贼,为所欲为么?”

    龙腾原因昔年祖传十六字真言遗训,除头一句还有自己人用作信号而外,下余三句,便是两家子孙,知道的也没有几个。自己偶在无意之中听一值年长老说起,如遇外贼从别处偷听信号来作奸细,未了必以未三句真言来历向其盘问,对方自然不会知道,但他如是自己这面的人派来,或是有人引进,事出误会,必将传话人姓名说出,或是另有答词,不会突如其来只说四字便完等语。先不知来人真假,一半恐吓示威,一半是受伊、水四人重托,被来人一句话吓退,不好意思。心想:来人年纪虽轻,这大名望,两家长老父兄,常年有人在外隐名走动,断无不知之理,如何从未听说?可见双方素无渊源。想是求剑情急,不知从何处听来这句信号,便想来此讨剑。就是将他杀死,也可推说对方言动可疑,犯了禁条。长老知道,不致受什严罚。又见九公轻视来人,未与交谈,越发胆大。正想为友出力,给来人一个厉害,不料对方答话如此难听,暗骂自己这面的人没有管教,经此一来,连旁立诸人多半激怒,不等听完,纷纷怒喝,便要动手。龙、郁二人首先上前,举手就抓。

    黑摩勒早已防到,看好地势,一见对方抓来,大喝:“且慢动手!说完再打。你们虽然引狼入室,不知贤愚好歹,我黑摩勒话未说明以前,还恐误伤自己人呢。”声随人起,左手拉着铁牛,右手暗用真力往外一挡。龙、郁二人还未近身,猛觉一股掌风迎面扑来,暗道“不好”忙即退避。再看黑摩勒,已由人丛中平地拔起两三丈,倒纵出去,到了空中,身子一扭一挺,左手一松,右手同时换转,将铁牛手臂抓住。二人全身立时对翻,竟由众人头上飞过,落在竹林边界一丈多高的石笋上面,盘空下落,急如飞鸟,身在空中随意转侧,双手交换,还拉着一个徒弟,一同纵落,丝毫不见慌乱,身法灵巧,美观已极。

    众人骤出不意,又惊又怒,这才知道神童小侠之名果不虚传,齐声呐喊:“不要被他逃走!”一同向前追去。只小峰上面八九人没有动,另有十余人便朝两旁林外驰去,似防敌人逃走,想断去路,黑摩勒哈哈笑道:“你们不必胆小多心,我的宝剑不曾取回,哪有这样容易的事?就请我走,我还不走呢!这样乱七八糟,人喊鬼叫,大惊小怪,也不怕失了大人家的气度。好歹也替师长大人,留点面子。莫非我说得出那未三句隐语,或是多少有点来历,不是奸细,你们也要杀我么?”说时,已有五人往上纵来。

    黑摩勒手无寸铁,随来徒弟虽带有刀和暗器,也未取出。五人虽都是一双空手,满脸均是愤激之容。黑摩勒暗中留意,见众少年男女,除山亭上七女二男,和抢往两旁埋伏的一起人外,面前还有二十来个。人虽越来越多,随同呐喊示威,进退之间均有法度,只由龙、郁二人和另外三个为首的人在前,下余都是三五人一起,转眼便排成一个阵势。除后排一圈拿有刀剑外,前两排都是空手,身法步法,个个得有高明传授,动作一丝不乱,比起方才迥不相同,看出对方无一庸手,虽然单打独斗,一个也未必打得过自己,无奈对方人数太多,就是给他一个下马威,也未必镇压得住。再者,两家长老均非常人,如其料得不差,师门必有渊源,不知何故,从未听说。空手已难免于有什伤害,再动兵器,刀枪无眼,铁牛又在跃跃欲试,他那扎刀削铁断金,万一有了伤亡,虽是对方家教不严,咎由自取,情面上到底难堪。如将来历和玉环铜符尽量说出,又气他们不过,井显胆怯,白受人家欺侮,大不上算,说什么也要给他开个玩笑。决计上来先把脚步站稳,和上次永康方岩、胡公祠前大斗断臂丐范显一样,自己才能占足理由。

    主意打好,见下面五人纵身追来,方想:你们越是这样不通情理,不容我开口,到时越有话说。正待居高临下,先给为首的龙、郁两人一个厉害,忽听一声娇叱,先和敌人立在一起的少女,突由众人身侧斜飞过来,大喝:“五哥,你们且慢!我有话说。”五人本全纵起,来势又猛又急,双方已快对面。黑摩勒未两句话竟比什么都灵,五人一听,未三句真言来人竟似知道,猛想起去年冬祭,诸长老曾说:“芙蓉坪老贼不去,终是极大后患。你们只见有一头戴铁盆的老人忽用本门信号来访,便是时机已至。此十六字真言遗训,外人只有两个知道,这位老人便是其中之一。”这两小贼年纪轻轻,虽然不像,但是当地四面皆水,插翅难逃,众弟兄将他包围,毫无惧色,口气十分拿稳,并还说不将宝剑取回决不肯走,也许真有来历。因疑对方是诸长老所说两人的门下,事关重大,岂可冒失?心里一虚,立就空中一个转侧,由“黄鹄冲霄”化为“飞燕衔泥”的身法,纷纷往两旁纵落下去。只有龙腾一人起势太猛,不及收转。

    黑摩勒刚举右掌要打出去,百忙中看出情势有异,耳听下面有人喝止,知有转机,便也不为已甚。所立石笋原有五六尺方圆,仗着为人机警,应变神速,忙把真力往回一收。龙腾见收势不及,人已快要落在石上,对头扬手打来,知道厉害,只得施展家传险招,左手一挡,右手连人一起,索性朝前扑去。黑摩勒虽然不想伤人,但因来人为首发活,来势又猛,初会不知深浅,来意如何也不知道,就这时机不容一瞬之间,心念微动,想使人前丢丑,忙将右手撤回,身子往左一闪,让过来势,乘机猛伸左手,将对方左手接住,朝脉门上稍为用力一扣,往后一带,同时旋身侧退,就势“顺水推舟”反身轻轻一掌,贴着来人后背心,往后一推。

    龙腾一拳打空,身往前窜,本未立稳,猛觉左膀酸麻,手腕脉门已被敌人扣紧,情知不妙,心方一惊,猛又觉敌人的手由后推来,耳听:“我不打你,请下去吧。留神碰破了头,又来怪人。”声才入耳,人已无法立足,被对方一掌推到,身已凌空,由石笋上面越过,只得就势纵落。且喜石后竹竿不多,又是从小生长、平日练功夫的地方,虽然骤出不意,被人推落,并未受伤。到了地上,惊心乍定,想起敌人话大挖苦,不由恼羞成怒,气往上撞,暗骂:小狗休狂!只你答话稍为不对,不将你斩成两段,我不是人!一面怒冲冲赶往前面一看,郁文一样当先,起势也急,忙中收势,差一点没有撞在石笋之上,幸而郁馨恐双方把事闹大,兄妹关心,横飞过来,武功又比乃兄要高得多,声到人到,就空中一把将郁文抓住,往后一拉,一同往旁纵落,才未误伤。还有三人,虽因当地所有石笋均是平日练功之用,常时把人分成两起,一上一下,互相争斗比试,由一两人立在上面,再由众人往上飞扑,形势手法全都精熟。但知对方不是好惹,特意把五人分成两起,一同进攻。纵起稍慢,一听出对方所说关系大大,还未到达,便自惊退。不特未受虚惊,反将家传身法险招施展出来,敌人面上似有惊奇之容。

    龙腾心想:自己平日用功最勤,又得父兄怜爱,学得最多,虽是小辈,本领却比一班叔伯弟兄较高。初次遇敌,便当众出丑,这一气真非小可。一见郁氏兄妹正在争论,水云鸿弟兄也由林中走出,与伊氏弟兄同立在众人身后竹林之下,似在低声议论,面有怒容,越发不好意思。听出郁馨想将众人拦住,由她上前问答。知她最得长老父兄欢心,九大公更是另眼相看,有求必应,本领也比人高。在长一辈前说出话来,大家对她都颇信服,人又温柔和善,心肠最软,来时已说:“对方是两个小孩,胜之不武,不胜为笑。你们和外人交往,与他作对,已犯禁条,再要误伤好人,如何得了?最好问明来历,不要动武。如有自己人指点而来,也有理好讲。宝剑不是由他手中夺来,就想取回,必须有个说法,决无伸手硬要之理。如其并无来历,跟踪到此,或是你们故意引来,使其犯险上当,更是自己没有本领,打算借刀杀人,难怪人家。就是看在朋友份上,私心偏袒,至多命其自往蛟穴水洞一试,和伊、水诸人各凭本领取那宝剑。谁能到手,便是谁的。”她和伊氏弟兄不甚投缘,平时见了就躲;郁五舅想为伊茂做媒,始终不敢开口;对水云鹄,更是一见就生厌恨。看此情势,莫要反帮外人?今日之事,虽由我和五舅领头,并把将来责任揽在身上,可是长一辈的几个高手,多在山亭旁观,只开头见敌人年幼貌丑,说笑了几句,敌人刚一出手,纵往石上,便不再开口。他们都和郁馨最好,内中几个表姨姑娘,都是得宠的人,稍一同情小贼,立时前功尽弃,还要当众丢人,对不起好朋友。再看敌人师徒同立石上,笑嘻嘻望着下面,一言不发,大有胜算已操、目中无人之概。怒火越旺,情急气愤,也未细想,忙纵上去大声疾呼:“六姨不要多管!由我来问这两小贼。只要真将未三句真言答出,情愿赔罪,自无话说。稍有不合,休想活命!万一有什祸事,也不要五舅承当,由我一人领罪,与别位叔怕弟兄、姑姨姊妹无干。这厮欺人大甚,就有多大来头,我们也应和他斗上一斗,分个高下,再说别的。谁要胆小,说了不算,请作旁观好了。”

    龙、郁两家,至交至戚,又同患难,隐居多年,双方子孙众多,平时相处均极谦和,从无争执。龙腾是长曾孙,从小父母钟爱,未免娇惯。父母均为公众之事受过重伤。乃父龙烈并还残废,断去一条胯臂,性又刚烈,只此独子。乃母已不能再生育,因此两家老小,对他父子三人格外关心看重,遇事都让他几分。龙腾人本忠厚,只喜感情用事,心热好友,对于尊长弟兄人缘颇好。新近虽和郁文一样,受了奸人诱惑,常时私自出山,也只混在一起游荡,并无过分犯规之事。在外作恶,均是伊氏弟兄背了众人所为,与他无干。两家惯例,为了双方子女后辈太多,少年气盛,难免发生嫌隙,互相商计,订有规条。无论何人,有什争执,只要对方开口,先发了急,便须忍让。等事过去,如是细节,便不在理,使其自生愧悔,由旁人和在场的尊长兄姊出面,等他气平之时加以劝告,本身也自醒悟,前来赔话了事;如其情节稍大,必须处罚,不能隐瞒,也由旁人按照情节轻重大小,去向两家尊长禀告,按规处罚,或是集众评判双方曲直,使其改悔。而另一方遇到这样的事,当时决不与之正面冲突,否则,就是对方犯了大过,本身也不免于责罚。所以这多年来,两家弟兄姊妹都是相亲相爱,合力同心,从未发生一点仇怨。

    郁馨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见龙腾已动了真怒,又把真情揽在他的身上,并说闹出事来,由他一人承当,不与郁文相干,其势不能再往下说。方才兄妹争论,郁文也看出黑摩勒胸前玉环隐隐外映。因是一件珍奇之物,觉着敌人所有,与妹子的大小形式全都相同,心中奇怪,悄告妹子,说:“小贼也有一个玉环,好似与你那枚相同。少时我代你得来,配成一对多好?”本是一句无心之言,郁馨心中有病,越发不敢多说。再想:黑摩勒神情如此镇静,虽觉那末三句祖宗遗训,自己尚且不知,何况外人?所说未必可靠。口气这等拿稳,辛回又肯把自己所赠玉环与他带在身上,必有极大来历。祖父和龙家几位长老,尤其是六公、九公近年时常轮流出外,到家一字不提,又无什人敢问。许是昔年祖宗遗训所说的事有了指望,将这十六字真言祖训传与外人也未可知。龙家大侄既然不通情理,且由他去。真要闹得不可开交,再由两个情分最深的姊妹去向七老堂中告发,或是先禀九公也是一样。

    郁馨想罢,便向龙、郁二人笑道:“腾侄不要气盛。我与来人素昧平生,谈不到偏向二字。至于五哥,和你一样,既重朋友情面管这闲事,也无中途退却由你一人负过之理。我并不是帮谁,但想,自从外高祖起义未成,又见‘南王、北周’(‘南王’指滇、缅交界云龙山主工人武,‘北周’指新疆北天山塔平湖周怀善父子,均是明末忠义烈士,事详蛮荒侠隐、边塞英雄谱、天山飞侠诸书)门下虽有不少异人奇士在内,无如伏处南服炎荒和大漠穷边的深山绝域之区,多么才智之士,也无法展布。芙蓉坪朱、白两家本还有一点希望,不料山中天时地利太好,从上到下,无一不是富足美满,安乐到了极点。只管日常放言高论,慷慨悲歌,实际上并无深谋远虑。在山中一住二三十年,只开辟出许多田园湖塘,养了好些遗民,每年救济许多苦人。为了习于安乐,穷奢极欲,始终情于进取。虽有几位前辈剑侠和义烈才智之士,为了小王顾虑太多,手下的人大半看事太难,志气消沉,也是无可如何。(可见宴安鸠毒,古今一例。凡是造成时势、众心归附的英雄伟人,必须艰苦卓绝,历尽凶危,由穷困险难中得来。)小王晚年又受了叛贼、梵僧之愚,为了自己无子,日事荒淫,把多年辛苦、艰难缔造的一片世外桃源,全都断送在叛贼之手,身败名裂,老少全家,几无幸免。近年虽听说还有两个遗孤尚在人间,但是谁也不曾见到。今春九公还往江南访问了一次,归来也未提说,不知有无其事?当外高祖弃世以前,看出大势已去,这才重订家规,命子孙不许违犯。虽然留下四句祖训,只作万一之想。除却将来遇见时机,除那人天共愤的叛贼而外,只想后辈子孙在此湖心沙洲之上耕织度日,一面读书习武,以为他年有事之用,平时不许子孙多事;更因沙洲土地不多,又恐引来仇敌,难于安居,向例不许与外人来往。伊氏昆仲乃青笠老人门下,就带朋友来此,也不能算外人,固然无妨。今将外人引来此地,发生争斗,已背家规。来人已将本门信号说出,如何不听下文,又要动武?来者是客,大家怒火头上,容易反目。如其真是自己人,发生争斗,不论何方胜败,彼此难堪。我比你们心气平和一点,故此想代你们向其盘问。如真形迹可疑,事关重大,便我也放他不过。事情还是一样,不过稳当一点。既有误会,我就不再开口。你们上前无妨,心中却要明白,就是拼着犯规受罚,也要值得,不可闹得骑虎难下,进退两难,何苦来呢?”

    龙、郁两人听她当着敌人如此说法,俱都有气。郁文再看敌人师徒,始终若无其事,立在石上,静听三人问答,面有笑容,想起郁馨所说不是无理,无奈当着朋友无法下台。龙腾更是恶气难消,见郁馨说完已往山亭上走去,正要开口。

    黑摩勒先并不知郁馨便是辛回所说少女,后听这等说法,又偷空使了一个眼色,忽然想起胸前玉环,暗忖:人家好意,不可辜负。就是想开玩笑,也应点醒在前。见她说完要走,忙喊道:“这位姊姊,尊姓芳名?令兄令侄受了贼党愚弄,不容分说。来时我有一姓辛的好友再三嘱咐,说他们被人蛊惑,执迷不悟,最好寻一明白事理的姊妹告以来意,免得双方争执,可能请来一谈么?”

    郁馨虽然爱屋及乌,不愿来人遇险,但一想到玉环传家之宝,为感救命之恩送于辛回,既然对我爱重,如何送与外人?心本不快,闻言才知辛回只是以环作证,并非送人,听口气,分明辛回令来人拿了玉环,来托自己照应,如何不管?偏巧五哥、大侄和几个少年弟兄已经受人蛊惑,无法劝阻,早晚恐要把事闹大,如何是好?闻言转身,正想答话点醒,请来人把口气放平和些,稍为忍耐。哪知黑摩勒因见对方气势汹汹,又与贼党同谋,心中有气,知道水氏弟兄乃芙蓉坪暗中派来的贼党,二伊已有叛师降敌之意,即此已犯重条,事情无论闹得多大,到时均有话说,自己已立不败之地,如何还肯让人?本来就非真要息事宁人,所以玉环并未取出,只点了一句拉倒。郁馨还当对方代她设想,不肯当众明说,本已想错。龙、郁二人年少气盛,再听对方一说,越忍不住怒火,把方才一点顾虑也全忘了干净。龙腾首先纵身上前,厉声喝道:“小贼休狂!那十六字真言,在场的叔伯弟兄、诸姑姊妹并无几人知道。说得对时,自无话说,否则我必将你吊在树上,用皮鞭活活打死。连想求个痛快,都办不到了。”

    郁馨见他词色大已强横,使人难堪,方想:泥人也有土性,何况对方那大名望,如何能够忍受?心方一惊,猛想起每次七老祭神,龙九公向不在内。此老表面不大管事,过后想起,无论何事,不特瞒他不过,仿佛暗中都有安排。小辈稍为犯过,或是违背他的心意,大小都要吃点苦头。今日五哥他们所行所为好些不合,他老人家竟会置之不同,先在前门会客,忽然离开,用萧声把来人引到此地,又自走去,这两小人,不同敌友,均无此理,好些可疑。莫非他老人家见近来好些子孙受人引诱,越来越不成事体,昨日刚引生人到此,今日索性把二伊的对头也引了来,并还当着外人说出隐秘的事,胆大妄为已达极点,也许借此警戒,到时再行出面。莫要自寻烦恼,五哥他们不听良言,非吃苦头不可!正在担心。

    黑摩勒本不知未三句真言信号如何说法,意欲设词回答,引得对方激怒不容分说,再行动手,先给他丢个大人,再将青笠老人铜符取出,正想如何翻脸,一面暗中偷觑。忽然瞥见水氏弟兄正在全神贯注听龙腾说话,面有喜容,越发有了主意。先朝伊、水四人看了一眼,笑道:“你不要发急,我师徒也是吃饭长大的,多大胆子,不会这样荒唐,明知所追的人不是贼党,便是将要叛师降贼的恶徒,你们既肯包庇他们,就算瞒着大人行事,多少有点交情,岂能不问青红皂白、不知底细?凭我师徒两个顽童,素昧平生,便和捉老鼠一样到处穷追,冒昧登门,非将宝剑夺回不可?休说我们年小力弱,无什出奇本领,就是得了一点师长传授,也打不过人多。我们固然不会鬼头鬼脑,假装好人来作奸细,但也没有上门送死,自讨无趣之理。至于府上四句祖训关系何等重大,我就知道,也不能像你那样荒唐,当着外人肆言无忌。你不是疑心我师徒是奸细么?万一被你料对,却没本领将我擒住,随便逃走一个,不问是否芙蓉坪老贼一党,传说出去也是后患。何况人心隔肚皮,就算伊家两小贼往来日久,现在犯规叛师你们还不知道,那两个假装渔人、往来江湖、专作者贼耳目的惯贼都不是你们自己人,昨日才得见面,来历底细又都知道,你们受人之愚,谬托知己,妄泄机密,此时被他溜走,已是未来隐患,再要把这未三句信号听了去,逃往老贼那里讨好,你就不怕父母尊长责罚?死后有何面目去见两家祖宗呢?要我说出来历容易,请将你们九公和诸长老随便请来一位,寻一静处,自然照实奉上。我因你二人气势汹汹,不可理喻,明知话一出口便可无事,本来打算说的,继而一想,那两个叛师小贼只要把话说明,我固不怕他们飞上天去,你二人就是不分善恶贤愚,想要帮他也办不到。另外两贼深浅难知,多少要费点事。万一你再不知轻重利害,出头作梗,我师徒二人能有多大本领和这多的人对敌?如被逃脱,固然与我无干,我仍不能不顾大局。顶好照我所说,请来一位长老,由我面告机密,彼此省事,你看如何?”

    话未说完,伊、水四人首先激怒,加以做贼心虚,听出敌人口气拿稳,必是胸有成竹。自己四人,一是青笠老人门下,往来年久;一是平日形迹隐秘,虽是芙蓉坪心腹死党,平日往来江湖,借着游玩山水浮家泛宅以作掩饰,因有老贼年送重金,轻不出手偷盗,江湖上只当两个隐名异人,不知来历,偶与老贼所派徒党相见,也都背人密谈,不令人知,主人多半不致生疑。无如事关重大,龙、郁两家来历真相已由龙腾自行泄漏,正是老贼多年查访、不知下落的两个对头隐患,再将四句信号得去,立是奇功一件。先还想强忍气愤,听敌人说出真情,然后相机行事。后来越听口风越紧,不特不肯再说,并将弟兄四人的心病当众指摘,大有密告两家长老、突然发难、一网打尽之意。眼前这班少年男女人多势众,如被看出虚实,反脸为敌,已是难当,再将凡个长老惊动,更是凶多吉少。这一惊真非小可。水氏弟兄仗着一身武功和极好水性,虽然惊疑情虚,还好一些;二伊本就怀着鬼胎,又深知青笠老人和这两家长幼人等的厉害,更是心惊胆寒。如非四人都是深沉奸诈,机智过人,几乎变了脸色。

    水云鹄和二伊急怒交加,两次想要发作,均被水云鸿暗使眼色止住,故意低声笑道:“小贼乳毛未干,竟有一张利口。我们不知主人底细,只觉龙、郁诸兄慷慨好友,一见如故,冒昧登门。本想明日回去,并约主人同坐我们小舟去往洞庭一游,小贼这样血口喷人,本来事关重大,人心难测,说不得,只好照方才主人的盛意,在此厚扰些日,等到是非判明再起身了。此时且由小贼狂吠,如与计较,小贼明知诸位长老不会见他,更说我们想要杀以灭口了。方才主人又曾说过此间规矩,不是长老有命,外人不能出手。反正小贼多么狡猾也难逃生,由主人擒他拷问也是一样,我们何必多事?由他去说好了。”三贼会意,同声附和,哪知越描越黑。

    郁馨和两个至好姊妹本在注意来人言动,想要相机解劝,心中愁急,不曾留意到他们。四贼一说,这班少女何等聪明,一任四贼装得多好,面上神情终有一点不自然。一经细心查听,立生疑心,暗忖:这四人果然形迹可疑。黑摩勒虽是他们对头,难免说得过分。如非知道他们来历,胸有成竹,不会这样口气。至少姓水的来历不明。郁馨对于伊茂、水云鹊又是心中厌恶,先有成见,疑念一生,格外留心,忙向同伴四女示意,去往一旁商计,暗中戒备。对于二伊,因是青笠门下,还好一些,对于水氏弟兄,却是丝毫不肯放松,准备稍现破绽,立时下手不提。

    四贼见敌人只管说得厉害,龙、郁二人反更愤怒,大有一触即发之势;旁观诸人,有的还朝自己这面看上一眼,多半不曾理会;几个最投机的,反恐自己多心,相机过来劝慰,认为敌人无话可说,有心离开,心中略定;郁馨等几个本领最高的侠女,对他们注意,一点也不知道。

    这一面,龙、郁二人始终感情用事,认定青笠老人法严,二伊是他门人,怎敢叛师降敌?水氏弟兄虽是新交,不知底细,但那气度武功、谈吐识见,无一不好,一点不像江湖中人,如何会是贼党?非但不信对方所说,反当有心狡赖,离间朋友。大怒之下,并未细想,同声怒骂:“无知小贼!别人是否奸细,与你无干。在场除你两个小贼,都是我们自己人,不怕泄漏,更不会放你逃走。你既知未三句信号,便非说出不可。否则,我们不客气了!”

    黑摩勒因觉两家长老都是智勇绝伦,文武双全,子孙如此任性胡为,哪有不管之理?龙九公的举动也太不近人情,内中必有原因。再见郁馨连使眼色,暗中示意,分明她和辛回交情甚厚,虽然一人不便违众,但她自从方才一说,便同了几个佩剑少女背人耳语,跟着散向四贼身旁,表面不露,暗中却在注意;不由生出情感,念头一转,先前怒火便消去了好些,暗忖:听郁馨所说,这两家人既是芙蓉坪老贼之仇,必与诸位师长相识,平日未听说起,想是关系大大,交情也必深厚。不要只顾一时意气,做得太过,再被主人识破,怎好意思?不显一点颜色,心又不甘,正想变计而行,对方又在口出恶言,随口答道:“你们年纪都比我大,如何不明事理?反正信不信由你。见了你家大人,自有话说。为免泄机,被狗贼套去,想由我口中说出真相,决办不到!真要当我奸细看待,那也无妨。那四个叛徒贼党不是立在一旁做贼心虚,面红耳热,暗中咬牙切齿,恐被你们看出,假装镇静,恨极我师徒又不敢发作么?你们不妨叫他过来,不管是一对一或是以多为胜,双方先打一场试试。你们引鬼入室,还要执迷不悟,只被我擒到一个,不消片刻,包你明白好歹。但我师徒只有两人,他们却是四个。我这徒弟跟我日子不久,本领太差,全数生擒恐难办到,必须防他逃走。我如真是奸细,逃还来不及,哪有固执成见,非将宝剑取回不走,事前还代主人擒杀外贼,自我麻烦之理?你们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还说什么?你看,除你二位和有限几人还未醒悟而外,你那别位弟兄姊妹,不是旁观者清,多半改了主意,不拿我们当作敌人看待了么?”

    郁文怒喝:“这里规矩,除对仇敌外贼,向例不容外人动武,何况他们是客。我们两家的人一向全力同心,岂能受你离间?乖乖束手受擒,免得我们动手,多吃苦头!”龙腾更是破口大骂,并将身后佩刀拔出,把手一挥,率领几个同党少年便要上前。

    郁馨在旁看出不妙,黑摩勒又是手无寸铁,双方恶斗已难避免。心方一急,先听铁牛怒喝一声:“放屁!”一把又长又窄、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看去毫不起眼的兵器已先拔出。同时又听黑摩勒哈哈笑道:“我现在已知师门渊源,如何还肯与你二人一般见识?此时我已改了主意,你两个不懂事,莫非那四个无耻狗贼只会装聋作哑,我这等说法,他没长耳朵,凭着主人两句门面话,就不敢和我对敌么?”

    郁文怒喝:“上面地窄,你二人只有一条破铜烂铁,更易吃亏,快滚下来!先不把你当成奸细,各凭拳脚兵器一分高下,免说我们仗势欺人,以多为胜。反正有人制得你心服口服。再要不知好歹,你那石笋是我们平日练功之所,你决施展不开。我们当你奸细,一拥齐上,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郁文原因平日对于郁馨最是信服,兄妹之情又厚,人比龙腾也稍机警,上来虽是一腔怒火,时候一久,连听妹子和敌人警告提醒,当着朋友众人,势成骑虎,少年好胜,虽然不肯输口,仍同龙腾怒骂叫阵,心中已有顾虑,觉着对头如无来历,不会这样嘴硬,神态自然。又见郁馨立在一旁,愁眉苦眼,屡次暗中示意,越生戒心,一时无法改口,意欲釜底抽薪,先不杀伤来人,等用车轮战法将人擒住,占了上风再说。如其形迹可疑,自是理直气壮,随意发落;如真有什来历,问明再放,也可免去丢脸,还不至于惹出事来,故此改了口气。

    龙腾方才被黑摩勒一掌打落,自觉初次出手丢此大人,心中愤恨,但已试出对头武功甚高,不是敌手。本想以多为胜,吵了这一阵,看出旁观多人似为对头之言所动,没有方才起劲,有的并在交头接耳,暗中议论,面有不满之容。心正愤极,想激众人一拥齐上,不料郁文如此说法,其势又不能说他不对。恨到极处,犯了童心,打算蛮来,刚怒喝得一声:“不管别人,我先要你狗命!”说罢,举刀正要纵上,忽听黑摩勒笑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想和我动手,没有那么便当。我先打个样儿,与你看来。”头两句活刚一出口,龙腾人已往上纵去,还未落在石笋之上,一条人影已凌空飞起,同时眼前又是一条人影一晃,身也落在石上,看出那是对头徒弟铁牛,耳听下面连声娇叱,急呼:“腾侄且慢,不可动手!”心更有气,扬手就是一刀。

    铁牛已得师父指教,先又生了一肚皮的闷气,一见敌人刀到,师父人已飞走,暗骂:你这麻皮最是可恶,不是师父有话在先,休想活命!念头还未转完,手中刀已挡上去,跄琅一声,斩为两段。龙腾去势太猛,不知敌人的刀如此厉害,轻敌太甚,本非受伤不可,幸是为人忠厚,虽然气极,因见对方一个小孩,不忍杀害,百忙中把刀一偏,想伤敌人左膀,没有杀人之念,否则铁牛虽不伤他,骤出不意,非被断刀误伤不可!不禁大吃一惊,哪里还敢交手?仗着家传轻功,身子一翻,忙往下纵去,耳听铁牛哈哈笑道:“麻皮不要害怕,师父说你是自己人,我只防身招架,不会伤你,好好下去吧!”

    龙腾闻言,恼羞成怒,越发愧愤。正待另取兵刃回身拼命,耳听林外连声怒吼,已有两人受伤,一个并还倒在地上,不能起立;跟着,自己这面的人已被郁馨等几个少女止住,不令上前;黑摩勒伤人之后,重又飞起;不由怒火烧心,匆匆向人取了一口宝剑,正不知赶往何方是好,前面形势忽然起了变化。

    原来黑摩勒早就想拿伊、水四人开刀,借此示威,给这一班少年男女看个榜样,免得正面动手伤了和气。先见四贼分成两起,立在人丛之中,初次对敌,不知对方深浅。近在黄山所学空手入白刃,以少胜多和各种身法手法,好些尚未试过,没有把握,正在盘算。四贼因被人叫破机密,各自情虚胆怯,表面装作镇静,说了几句便去一旁空地之上暗中计议,一面查看地势。被黑摩勒看在眼里,心想:此时下手最好。前听人说二伊本领颇高,水氏弟兄更非易与。自己只得一人,上来如不先占上风,决难应付。想把扎刀带去,又恐爱徒吃亏,低声暗告铁牛:“不到事急,不可出手。你那扎刀我用不惯,无须带去,你自防身应敌,不可大意。”

    铁牛来时已听说过,知道师父性情固执。不要那刀,劝说无用。当着许多对头,又不便多说,急得立在身后不住求告,说:“敌人厉害,师父手无寸铁,扎刀既不称手,无论如何,也将师父以前给我的钢镖带去。”黑摩勒见下面敌人均朝自己注视,铁牛只管絮聒不已,回手抓了一把。铁牛也不怕痛,仍将钢镖朝他手里乱塞。黑摩勒知他对师忠诚,不忍再抓,暗中接了两只,乘着龙、郁二人向上恶骂,口中低喝:“蠢牛不许再闹!包你无事,有此两镖,足够应用。莫要被人看出,反而不好。”一面将自己前赐铁牛的两只小钢镖暗藏手内,面上仍是笑嘻嘻的。一面看准下面形势,一面发话引逗,算计龙、郁二人必要纵身扑来,对方只一起步,立时下手。

    果然话未说完,龙腾已当先纵来。好在早有准备,内家真力先就运足,身子和钉在石上一样。不等敌人纵到,微微往下一蹲,再往上用力一蹬,立时凌空拔起,口中说话,照准左侧面四贼立处飞去。身在空中,头下脚上,带着语声,朝下飞降,还未到地,扬手先是两镖,朝伊茂、水云鹄分头打去。

    四贼虽有一身本领,不知敌人如此大胆,当着许多主人突然发难,事前还在叫阵,没露口风,说来说去;加以踪迹泄漏,未免惊慌,分了好些心神。又因对头共只两个小孩,自己这面人多,只要主人不生疑心,休说全体动手,单是自己弟兄四人、也无败理,何况主人方才说过,外人不能出手。做梦也未想到,对头会有此一来,来势又是那么猛恶神速。等到众声呐喊,人已到了头上。事出意外,并未看清。

    水云鹄最是手狠心黑,以为敌人手无兵刃,身子凌空,无法施展。心想:此是你来寻我,逼我出手,就是违背主人心意,也不能见怪。当此话未说明以前,主人还未生疑,正好杀以灭口。刚把身旁暗器匆匆取下,待要朝上打去。哪知就这时机一瞥、心念微动之间,敌人已先发难。只见亮晶晶两道寒光由敌人手上发出,当头打下,来势又准又急、相隔更近,想要闪避,已自无及。

    伊茂更是死星照命,明知当日形势不妙,听敌人口气,好似师父已与他成了一路。心中估辍,一双色眼,依然不时注在郁馨身上,正在胡思乱想、心神不定,猛瞥见黑摩勒人影飞来,其急如箭。事前因听主人不许外人出手之言,没有准备,知道还手不及,忙往旁纵,想要避开来势再行动手,猛又瞥见一溜寒光在眼前闪了一闪,知道不妙,想避已迟,吃敌人一镖,由左肩肿下透胸而过,当时鲜血直冒,怒吼一声,重伤倒地。

    水云鹄总算久经大敌,闪避稍快,受伤不重,也被一镖打中右膀,将半边膀骨打碎了些,臂上穿透一寸多宽一条裂口,血流不止,奇痛难忍。想想在江湖上横行多年,初次受此重创,不由急怒交加,强忍痛悲,身子一晃,稍为定神,左手拿了兵刃,便要猛扑上去,同时又听众声喝彩,吵成一片,忙中惊顾。

    原来黑摩勒当着众人,有心卖弄,纵得又高又远,乘着下扑之势,先是“鱼鹰入水”头下脚上,箭一般朝下射去,觑准伊、水二贼,扬手就是两镖,分别打伤。眼看离地只有一丈多高,忽把身子往上一翻,凌空一个转侧,双足一蹬,猛伸两掌,往外一分,又化成一个“黄鹄摩空”之势,往侧面飞去。离地三四尺,头再往上一抬,轻悄悄落在地上,笑嘻嘻神态从容,若无其事。

    在场诸人始而感情用事,只听二伊挑拨蛊惑,还不知道利害轻重。有几个自己弟兄一领头,全跟了来,先前虽是多半含有敌意,内中也有不少明白的人,觉着事关重大,不问黑摩勒是否奸细,照龙、郁二人所为,均犯家规,不是儿戏,便在一旁观看,声都未出。及见来人小小年纪如此胆勇,又有一身惊人武功,俱都心中赞美。后听郁馨发话警告,来人又是那等说法,这些少年男女本极聪明,只为首数人骑虎难下,尚未醒悟,连那少年好胜,喜事盲从的二三十人,也都回过味来,渐渐消了故意,生出同情之想。只为两家弟兄姊妹情感素厚,为首诸人已然怒极,当着外人不便出口,心情已早改变。后见黑摩勒师徒竟有这高本领,龙腾也是小一辈中的能手之一,先被对方一掌打落,二次纵起,又被对方一个形如村童、貌不惊人的徒弟一刀将所用兵器斩为两段,败退下来。乃师本领更高,直如一个大飞鸟,上下飞翔,身已凌空下降,那么猛急之势,快要到地,连发飞镖,伤了两人又复转身,往旁飞落。这等身法从来少见,何况这点年纪。人心自有公道,由不得纷纷脱口,春雷也似叫起好来。

    黑摩勒看出主人敌意已消多半,只为首数人碍于情面无法下台,心更拿稳。一看落处正在郁馨的面前,越发高兴,方低声说得一句“辛大兄托我带来一物”郁馨恐他当众说出,忙使眼色,把纤手微摆,故意喝道:“你们双方既是不解之仇,你又打伤两人,还不快去应敌?好在都非本洲之人,暂时破例,先由你们分一胜负也好。”说时,伊华见乃兄重伤倒地,怒发如狂,恶狠狠由后追来。黑摩勒看出郁馨尚有隐情,忙即住口,将头微点,正要回答,忽听身后怒喝,知有人迫来,忙喊:“这里人多,那边打去!今日不将叛徒贼党全数擒杀,决不甘休!主人如尚看得起这几个狗贼,便请旁观,只不想逃,便非奸细。”话未说完,又是声随人起,带着语声,平地纵起,朝侧向湖滨空地之上曳空而降。

    众人见伊华持刀在前,水云鹄本也随后追来,刚一举步,忽被水云鸿止住,伸手撕下一片衣襟,由身旁取出药粉,去往一旁代扎伤处;二人似在低声说话,神情虽然愤怒,却都带有愁急之容,自己受伤不轻,好友又被敌人打倒,已有多人赶往救护;他二人并未朝伊茂看一眼,自往一旁包扎伤处;水云鹄先前那么愤怒暴跳,欲与敌人拼命,不知何故,忽然减了许多威势;旁观者清,都觉奇怪。伊华已一路急纵飞驰,赶到黑摩勒身后,相去不过三数尺。黑摩勒好似背上生有眼睛,连头也未回,口中发话,人已飞起,又是一纵八九丈。众人由不得又纷纷叫起好来。

    事有凑巧,黑摩勒落处,正在水氏弟兄身后,回身双手一拦,笑道:“这里离湖甚近,你两个仗着会点水性,想做小泥鳅,由水里逃走么?也不想想,你们同来那几个水贼在乌鱼滩前怎么死的?水里那两位比我本事更大,水贼姚五才一照面便回了老家;那么长大的恶蛟,被那老人家一剑杀死;你两弟兄如何能够逃走?你不是和伊老大是朋友么?他受伤倒地,眼看快死,你们看都不看一眼,越溜越完,索性装着医伤,溜到竹林外面,安的什么心思?如今水陆两面都有你的道场,主人大概十九明白,就有两个绷面子死不认错的,也不相干。你们没见他们都在袖手旁观,由我收拾你们,不再上当了么?乖乖过来,跪倒就擒,还可落个痛快;多费力气,又逃不走,何苦来呢?光棍一点多好!”说时,众少年男女已被郁馨等几个少女止住,说:“今日之事好些可疑,事关重大,我们不能再讲情面,闹什意气。此时我们已看出几分,别的虽还不敢拿定,这师徒两人却可由我姊妹担保,先让他们分一胜负。无论何人或胜或败,只一想逃,便是做贼心虚。一切等请来九公再行查问发落,或是由我们往七老堂,按紧急机密大事敲动云板,求见请示再作道理。腾侄、五哥和各位兄弟姊妹,只不要放人逃走,千万不可动手。如其我们把事料差,自向两辈长老大公领罪,按照家法处置便了。”

    这时,除龙腾外,郁文等为首诸人也都有些情虚:发话五少女不是年辈较长,便是本领极高,素得长老欢心,遇事能作两分主意,照此说法,分明看出破绽,否则决不敢如此拿准。想起黑摩勒所立石笋,本来偏在竹林边上,伊、水四人先是杂在人丛之中谈说静听,自从黑摩勒说他们奸细,渐渐由分而合,往旁移动,走向林外一面。未了,放着受伤好友不问,也不朝敌进攻,借着医伤,走往林外近湖空地之上。本觉形迹可疑,再看伊华,本是恶狠狠追来报仇,黑摩勒纵向一旁,正要回身追去,因听众少女大声一说,虽然装未听见,脚步忽然减慢,神情也颇慌乱,中途瞥见黑、水二人已然动手,忽又舍了敌人,往伊茂身前跑去,大有心虚神气。听完前言,全都警觉。内有两个和龙腾最好的,见他还在暴跳怒吼,想要报仇,忙即上前拦住,告以利害。同时,大家也部分开,绕向两旁,暗中戒备,同声附和:“何人要走,便是可疑。四位外客,千万不可离此而去,以免我们为难,伤了朋友和气。”

    另一面,黑摩勒话未说完,二水全都大怒。水云鹄想要上前。被水云鸿使一眼色止住,冷笑道:“小贼休狂,今日有我没你,少时倒看奸细是谁!血口喷人,妄想离间,有什用处?我们碍着主人规条,不便动手,正愁无法拿你出气,你这样取巧卖乖,再好没有。”说罢,也不取出兵刃,回手脱下长衣,双手一分,左手平伸,右手挽着一个剑诀,虚搭头上,朝着黑摩勒冷笑道:“小贼不必多口,我先动手,道我欺小。有什本领,施展出来吧。”

    黑摩勒见方才水云鸿还是咬牙切齿,满面狞厉之容,转眼之间,直似换了一人,立在地上,气定神闲,又回复了湖口途中船头独酌、从容不迫的气概,如非多了一个架式,看去分明是一个有修养的清秀文士,哪像什么江洋大盗?再看水云鹊,伤处已然扎好,立在一旁,虽然目蕴凶光,面上神态也转安详,不留心,决看不出是个受过重伤的仇敌。龙、郁等为首几个少年,正朝二伊身前赶去,看神气是想向其慰问。郁文和另两同伴行至中途,忽然被人唤回,只龙腾同了二人走近。双方问答虽听不真,伊华应付似颇巧妙。伊茂已由地上挣起,并未曾死,伊华将其扶住。龙腾同了两个少年男女恰好赶到,相助扶持,正往侧面走去。知这四人均是劲敌,面前两贼更为厉害,如非手快先伤两人,事尚难料,忙喝:“那两个叛师的贼,千万不可放走!我因一人对付四个,嫌他麻烦,所以上来先打伤他两个。这两水贼乃芙蓉坪贼党,关系太大,其势不能兼顾,你们小心一点!”

    水云鸿还未开口,水云鹄忽然想起一镖之仇、在旁狞笑一声,侧顾说道:“大哥,小贼上来便乘人不备,用暗器冷箭伤人。这类好刁狡猾的狗贼,和他讲什过节理路?”水云鸿笑道:“我岂不知小贼仗着一点鬼聪明横行江湖,胆大妄为,专用冷箭伤人,不能容他活命?但他上来便用反问说了许多鬼话,手中又无兵刃。刀枪无眼,就此杀死,难免有人多心。虽然我们弟兄有事在身,到底先将他擒住,当着主人问明真假再走,才可交代。我弟兄对敌,照例先让敌人三招,不能因你受他暗算坏了规矩,不然我早就动手了。”

    黑摩勒见他仿佛一个钎子钉在地上,貌相神情虽极文秀,手臂刚劲有力,始终未见丝毫摇动,右手中指和食指一样长短,指头平秃,分外光滑。行家眼里,看出内功极好,嘴虽说得大方,实在不怀好意,闻言笑道:“你两弟兄不必捣鬼,说什反话?明想用内家重手法将我打死,还要假装大方,你真小看我和这里的人了。你不是说照例要让敌人三招么?这大便宜了!不过说话须要算数才好。”说时,水云鸿知他人小鬼大,武功精纯,心虽不耐,依然全神贯注,静以观变。水云鹤却早忍耐不住,怒喝:“小贼只管絮聒作什?再不出手,我就不客气了!”

    黑摩勒原是惜着说话,暗中查看对方神色,准备乘机下手,先将大的打倒,剩下一个受伤的便好对付,免被逃走,又留后患,并想:话已说明,主人当必醒悟。此时想已禀告诸位长老。打算多挨一点时候,等到主人发令断了四贼逃路,然后动手,免得以一敌四,万一疏忽,逃走一个便是乱子。好在开头占了上风,这不是闹气逞能的事,何况宝剑尚在二伊手中,不知放向何处,谨细一点总好。及见对方始终目往臼己,一丝不懈,知非易与,急切间又看不出他的深浅来路。正打主意,忽听左侧喝骂之声,铁牛已和伊华动起手来。心中一急,知道不能再等,立时接口说道:“只要真肯让我三招,包你送终。说了不算,却是丢脸。”话未说完,纵身一掌,先朝敌人右手斫去。

    水云鸿虽知敌人狡猾,见他一味油腔滑调,迟不出手,看出是想拖延时候。惟恐夜长梦多,虽在着急“,表面却不露出,没想到来势如此神速,并还内行已极。自己门户大开,敌人不由中部进攻,上来先用一掌来研右手。方才打好的毒计杀手,不特难于施展,并须防到敌人用内家劲功全力斫到,一个敌他不过,反为所伤,这类硬碰硬的打法必有一方吃亏,不由又急又怒,忙将右手剑诀一撤,身子一偏,打算还手,点伤敌人右肋,偏又吃了过于小心的亏。

    黑摩勒为了自己身太矮小,平日练就好些特别身法,近又学会七禽掌,动起手来,越发灵巧轻快,那一掌本是虚实互用,人又手疾眼快,机警绝伦,并未打算硬碰,上来又将上首避开,由侧面进攻、身未落地,见敌人右手撤回,身往侧闪,反手朝肋下点到,忙将预先蜷好的右腿,照准敌人手指用力一踹,上面就势一劈空掌,同时借劲使劲,身子和弹丸一般弹出两三丈,落在地上,回头笑骂道:“水老大真不要脸!你不是说让我三招么?为何刚一照面便下毒手?你那铜仙掌还没学到家呢!”

    黑摩勒也是胆大轻敌,水氏弟兄本是行家,水大功夫更深,但极深沉精细,临敌十分谨慎。先前看出敌人练就内家劲功,上来并不敢和他硬拼,只想仗着独门铁手指去点敌人要穴。及见黑摩勒出手内行,本来更加惊疑,这一劈空掌却被试出深浅,知道敌人只是得天独厚,毕竟年幼,功力尚浅,全仗师长高明,心灵手巧。自己苦练多年,功力要深得多,全力反击,必无败理,主人这面更无一人拦得住自己。就是兄弟轻敌疏忽,上来冤枉,先受暗算,只要那几个长老不出场为敌,也有逃走之望。念头一转,心胆立壮,不由现出本相,哈哈笑道:“本来我还不想伤你,打算擒到交与主人发落。如今恨你可恶,我又有事不能久停,将你们两个小贼除去,我便起身。主人是否多心,只好将来再看真假虚实,暂时也说不得了。”说罢,双足一点,呼的一声朝前扑去。

    水云鹄本受乃兄指教说:“目前形势凶险,稍为疏忽便要身败名裂,休想逃脱。可恨伊氏弟兄,既然答应杀了黑摩勒便取宝剑往投芙蓉坪,对于龙、郁两家底细,为何首鼠两端不肯详说,才致闹得这样糟法。你又上来先被小贼暗算,右臂重伤,好些吃亏。虽幸两家长老近日有事,不肯出动,到底可虑。我们越镇静越好,乘着主人疑念不深,为首几个无知小辈还在意气用事,你那毒药暗器尚不能用,由我上前先将小贼杀死,或者还可无事,否则夜长梦多,吉凶难料。”闻言立被提醒,只得强忍愤恨,在旁观看。先见龙、郁等为首诸人仍和自己一起,只郁馨口气不妙,看出在场诸人已多生疑,心正不安,又见伊氏弟兄被铁牛持刀拦住,动起手来。主人始而似因对方年小,不好意思相助,只由伊华一人对敌,伊茂也被旁人扶开。不料铁牛宝刀厉害,两个照面便将伊华兵器斩断,如非功力较深,几受重伤。龙腾在旁正要接战,忽然跑来男女二人,说了两句,也未听清,龙腾忽然不战而退。伊华心中有病,已先乘机逃走,主人反和铁牛一起随后追去。越料形势不妙,一听乃兄发话追敌,暗忖:凭我弟兄二人的本领水性,便是主人明白过来,反脸为仇,也不在心上。右手虽伤,上药之后痛已止住,身旁现有好些阴毒暗器,怕他何来?说好便罢,少时逃走,主人如其拦阻,索性杀他一个落花流水,也叫他知道芙蓉坪来人的厉害。

    水云鹄凶心才起,忽听竹林旁边好似有人笑道:“我这里来贼照例有来无去,随便想逃,哪有这样便宜的事!”心方一动,猛瞥见敌我双方形势已变。同时又听呐喊之声,为首五女已率众少年男女,分三面围攻上来。想起郁馨上来冷淡,后又几次发话点醒众人,反戈为敌,不由由爱生恨。自恃水性过人,乃兄本领更高,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先杀郁馨出气,顺手再伤他两个。好在离水不远,只一两纵便到湖边,稍见不妙,入水遁走决来得及。杀机一动,立时怒喝:“无耻贱婢,如何反复无常?今日休想活命!”口中发话,早将身旁暗器铁羽飞蝗偷偷取出,装在拐柄之上。准备定当,将身后铁手拐拿在手里。因吃了受伤的亏,只剩一只左手,便不往前迎敌,立定相待。

    先觉敌人甚多,手中暗器一发就是十五根,怎样也能打伤几个。及至敌人相隔只两三丈,这才看出,对方虽是三十来个少年男女分头夹攻,但都暗中排有阵势。三人一起,作品字形赶来,手中兵器多是横在前胸,目光注定自己手上,仿佛早知自己要发暗器神情。料非易与,试一用力,右臂伤处依然奇痛难忍,才知吃亏太大,人已残废了半边,不能十分用力,好些手法均难施展。急怒交加之下,正打算先把退路看好,忽然发现左右两面敌人,离身两丈全都立定。左侧面多了两个青衣少女,貌相绝美,但是双眉黑白分列,好似孪生姊妹,方才并未见过,立在最后,似想截断湖边逃路。正面来敌,本是郁馨为首,同了几个少女,人数最少,又都女子,快要临近,忽由斜刺里飞也似跑来两个白衣女子,都是手持长剑,容光美艳,貌如天人,脚底极快,晃眼便将前面五女追上。身后还有一个小孩,飞驰追来,正是铁牛。想起前仇,不由怒从心起,冷笑一声,扬手便将拐柄倒转,往前一指,那多年精心制造并用毒药炼成、遇见强敌才装在铁拐柄上、从不轻用的铁羽飞蝗,便和暴雨一般,照准郁馨等五少女打去。

    这原是瞬息间事。郁馨等五女看出四贼破绽,本在留心戒备,忽听人报,说是家中来了几位远客,拿着青笠老人的信登门求见,十四妹龙绿萍也自生还。并说伊、水四人均是叛徒贼党,不可放其逃走,来客也随后就到。这一喜真非小可,立由五女为首,发出警急信号。这类信号向不轻用,只一发出,便是事情紧急,关系重大,无论何人均须听命,合力上前。方才水云鸿又是那等口气,众人本已生疑。一听警号,同时又发现一事,不等五女指点,先照平日练就的阵势,空出水云鸿一面,三面合围而上,各按部位,停在离敌两丈以外。那离得近的几个,反倒退了下来,三十来人,差不多分化了六七层。正等为首五女发话,敌人暗器已先发出,日光之下,宛如一蓬光雨。郁馨等为首五女虽是家传武功,不料敌人暗器一发便是许多,忙举手中兵器想要招架,水云鹊第二三批铁羽飞蝗又相继发出。骤出意料,眼看难于应付,敌人还在发之不已。

    说时迟,那时快!头发十五根毒钉刚要近身,五女手中刀剑还未打上,就这时机不容一瞬之间,忽听一声清叱,接连两道寒光,带了两条白影,突由侧面电也似急飞来,只听一片叮叮当当之声密如贯珠,同时瞥见面前人影寒光上下飞舞,急切间也分不出是人是剑,敌人三四起暴雨一般的暗器,全被来人宝剑打掉,满空飞舞,倒激回去,落在地上。紧跟着便见前面又是一条人影,飞鸟冲空,手舞铁拐,朝湖边纵去,正是水云鹄,因见所发毒药暗器被侧面飞来的两个白衣少女用剑全部打落,反激回来,敌人无一打中,自己反几乎受了误伤,不由大惊,料知凶多吉少,未批暗器刚一出手,立时飞身纵起,想要入水逃走。

    水云鹄也真机警狡猾,方才目光一扫,见那两个生有鸳鸯黑白眉的少女离水最近,人也只得两个,不与身旁敌人一起,再见后来两白衣少女如此厉害,心疑还有不少能手尚未出面,这两个也必厉害,临时变计,以进为退。第一纵并不甚远,先朝左首人丛中纵去,就势用足全力,持拐一扫。这面龙、郁两家子弟虽有十多人,本领也都不弱,因一见敌人拐柄上带有极厉害的暗器,一发许多,难于防御,未免惊疑。不知水云鹊暗器只剩一发,不敢轻用,那一拐却用了八成力。对面两人用刀一架,手臂皆被震麻,越发心慌,往旁一闪。余人恐其逃走,正要合围,杀他一个措手不及,忽听水边连声娇叱:“此贼暗器有毒,诸位留心他的拐柄!”同时,便有两人飞来。

    水云鹊看出来人正是生有鸳鸯眉的二女,正合心意,故意把拐柄朝外一指,大喝:“小狗男女纳命!”众人知道厉害,忙向两旁闪避时,水云鹊声随人起,已然一跃五六丈往湖边纵去;两青衣少女恰与侧面错过。双方势子都急,二女举剑一撩未撩中,水云鹄情急逃命,接连两纵便到湖边,等到众人赶近,已往水中窜去。

    二女见状,急得跳脚,正待互相埋怨,忽听一人笑道:“他逃不脱!”紧跟着,临水一株大柳树后闪出一个瘦矮老人,扬手一掌,朝水面上劈空打去。二女在旁,见老头的手离开水面至少还有三尺,又是向前打出,相隔少说也在一丈以外,这一掌刚打上去,便听轰的一声,湖水群飞,浪花四下急射,立时击散了一个丈许方圆的大洞。

    当地本是浅滩,湖水又清,水云鹄人影正似一条大的梭鱼,箭一般朝前猛窜,吃老头一掌劈空下击,恰巧打中,大量湖水一分一合之间,好似受了重伤,身子随同湖水散处往湖底一沉,带着余势,仍往前面深水中窜去。这时湖水正在涨潮,突受猛击,刚陷一个大洞,四面急浪重又合扰,势甚猛烈。湖面上当时卷起一个大漩涡。水云鹄本已受了重伤,哪禁得住这等猛烈打击,人已昏迷,痛晕过去,吃四面浪头一拥,立即卷退回来,在漩涡中滴溜溜刚转了两转,便被二女取下身边飞抓套索发将出去,一下抓住,拖了上来。

    后面追来的少年男女见贼人水逃走,齐声呼喝。内有两个性急的,不等脱衣便想纵起,打算人水擒贼。老头手已发出,同时回手一挥,众人便觉一股极大的潜力涌将过来,将人挡退,几乎立足不稳,认出老头正是方才来访龙九公、坐在前门吃旱烟的葛衣老人。初次见到这样奇事,万分敬佩,正随二女向前拜见,请问姓名。老头已先说道:“你们这班娃儿,怎连善恶贤愚都分不清?今日如被贼党逃走,岂不讨厌?还不快起!”随又转对二女笑道:“归告你父,说他这些年来隐居兵书峡暗护遗孤,足可将功赎罪,我已不再怪他。你两姊妹更是灵慧胆勇,可嘉可爱。只等芙蓉坪事完,可去岳麓后山天音峡寻我好了。你那大伯父虽是出家人,对于朱、白两家的事也不应置身事外。可传我命,令其留意。我和这里主人说上几句话,也要走了。”

    那生有鸳鸯眉的二女,正是黄山望云峰隐居的少年女侠阮菡、阮莲两姊妹。因黑摩勒走后,想起先不该放走二贼,心正不安,神乞车卫忽然寻来,无意中说起黑摩勒受贼党暗算、失剑被擒之事。二女受有父母遗传,人最义气,觉着事由自己而起,当时也未明说,车卫一走,久候大姊阮兰不归,便追了下来。赶到铁花坞前,天已将明。正想来时匆忙,久闻三凶厉害,徒党又多,大白日里如何下手?又不知黑摩勒是否脱险。方在愁虑,忽然发现六个少年男女在前面山谷之中飞驰,忙掩过去。对方也正发现二女追来,心中生疑,迎上前来。见面之后,认出眉毛有异,互一交谈,才知来人正是女侠闪电儿吕不弃,同了男装好友端木琏和阿婷、江小妹江明姊弟,还有一个少女,便是卞莫邪所救、自称封十四妹的少女龙绿萍。

    六人先前也是不期而遇,先是江氏姊弟奉了江母和湘江女侠柴素秋、阿婷母女及陈业诸人,随同由兵书峡往迎江氏母女的唐母唐青瑶,同往兵书峡隐居。行至九华黄山交界,遇一老人,说起黑摩勒被贼党擒去之事。江氏姊弟首先动了义愤,虽听说车卫、卞莫邪已往救援,仍不放心,禀明江母,便想追去。阿婷、陈业也要同行,被柴素秋拦住,说:“你二人本领尚还不够,不比小妹从小练武,家学渊源,前在白雁峰为了婚事与人动手,几乎吃亏,想起大仇未报、本领尚差,心中悲愤。平日所学多是基本功夫,寻常敌人虽然必胜,真遇强敌便非对手。正命江明代向萧隐君求教,一面暗往虞尧民后园去寻司空老人求教。第三日夜里,前师好友白云老尼忽然寻来,先后不满十日,便将前师所传各种武功剑术的真诀全部贯通,功力大进,才知师父昔年专扎根基,除却一点防身本领,不肯传以变化分合之妙的深意,近来再加苦练,内外武功均到上乘境界,遇敌就是不胜,也能全身而退。何况司空老人又在暗中随时指教,家传宝剑更是斩金断铁的利器,虽非灵辰剑之比,寻常兵刃决非其敌,你们二人如何能行?”

    正商计间,丐仙吕-的门人邹阿洪忽然赶来,说是奉命尾随暗中护送已非一日,前途不远还要发生变故,但是另有一位老前辈暗助,并不妨事。方才令他转告,说仇敌知道昔年所虑的事不久必要发难,情急万分,已下密令,命各路同党,连同身边好些能手纷纷出动,照他所用阴谋暗算诸家遗孤和一班少年英侠。黑摩勒师徒人单势孤,命小妹姊弟无须同往兵书峡,可往江西一带追去,见面之后,不妨合在一起,与老贼派出的人明争暗斗。并说还有一位同伴由兵书峡来,说起小孤山青笠老人想见朱、白两家子孙商一要事,此去正好顺路等语。小妹孝母,一听前途有险,还不放心,正打算事完再去。双方且谈且行,走不多远,便被几个老贼得信追来。双方恶斗了一阵,金线白泉忽同乃师湘江老渔袁檀赶来相助,合在一起将敌人除去。袁檀便是阿洪所说前辈异人,小妹等早听说过,也催众人起身。只白泉有事,并和邹阿洪、陈业随同护送江母,不能同去。小妹姊弟同了阿婷便同起身。

    时已天黑,江明为友心热,仍想便道一探,还未走到铁花坞,又遇吕不弃同了好友端木琏,因在途中听两贼党谈起铁花坞前两月由一余善人家中擒来一个落水受伤、被人救起、正要回家的少女,武功颇好,形迹可疑。二人听出少女武功刀法颇似昔年诸烈士的家法,两贼党正在设法拷问真情,去向老贼报功,不由动了义愤,想要将其救出。双方师门本是深交,见面一谈,越发投机,当时联合,把人分成两起,去往铁花坞救人夺剑。

    吕、江、端木三人忽然发现入口伏有贼党,暗中掩往偷听,得知黑摩勒大闹铁花坞之事,跟着便见师徒二人走来。江明、阿婷早在前面分手,另走一路。吕不弃先听防守二贼说起少女人已重病,芙蓉坪老贼已然得信,断定诸家遗孤之一,当夜便有人来提走,就要到达,想起义父吕-平日所说,料知此女不是朱、白两家子女,也必为师父好友龙九公一家,所以被擒时先说姓云,后说姓风,明与“云龙风虎”隐语相合,最后被三凶听出破绽,又改说是姓封。照着双方交谊,无论如何也应将其救走,便告小妹不要露面,好在黑摩勒师徒业已脱险,必能追上,不必忙此一时。随助黑摩勒师徒毁去火箭信号,将贼杀死,催其起身。匆匆移去贼尸,一同赶往铁花坞。

    一进谷口,便遇车、卞二人带了龙绿萍走来。车卫说:“三凶和芙蓉坪来的贼党已受重创。因其另有强敌作对,也是我的熟人,为救绿萍而去,今夜事情正好落在他的身上。双方见面时把话说明,本定托人护送绿萍回去,你们来得正好。黑摩勒师徒此去十九成功,不必追得太急。此女重病未愈,落水时并受内伤,可将她送往彭郎矶,先寻隐居当地的老前辈向超然,请其医治。此人性情古怪,与青笠老人曾有嫌隙,但他和我至好,拿了信去便可化解。事完,由他护送过江,还可免去贼党侵害。”六人便照所说而行,刚走出不远,便与阮氏姊妹相遇。男女八人合在一起,一同上路。因有高人指点途向走法,中途又遇青笠老人派来迎接暗护的两个能手,一个贼党也未遇上。

    到了彭郎矶,向超然竟先得信,因绿萍服药之后,当日不能见风,端木琏本是女子扮作男装,师长均与青笠老人不大投机,便和绿萍随后起身,等小妹厕来,同往小菱洲。先还不知二伊叛师,人已先往小菱洲。黑摩勒师徒也刚追去不久。渡江时节,发现两个幼童驾一小舟,其行如飞,如似有心卖弄。吕不弃从小生长湘江,水性极好,看出幼童所用是枝铁桨,心中奇怪。向超然因听良友之劝,往见老人,释嫌修好,同在船上,笑说:“这两幼童必有来历,不妨试他一试。”吕不弃驾船极快,闻言立时绕往前面,看准来船截江乱流而渡,急驶过去。本要将其拦住问话,江明先因铁牛倒坐,相隔又远,不曾看清。这一临近,转面侧顾,认出铁牛在内,低喝:“师姊且慢!是自己人。”吕不弃忙将双桨一扳,刚由来船前面绕过,水流太急,两船相隔已远。小妹姊弟见黑摩勒不在船上,本想回舟追回,向、吕二人均说:“二童对面说笑,神态从容,也许黑摩勒人在孤山,二童不是驾舟出游,便是奉命他往。到后自知,何必多此一举?”说完仍往孤山驶去。江明因是背向来船,诸女头有面纱,故此铁牛不曾看出。见完青笠老人,领了机宜。

    次日,老人见二伊未回,料其抗命,本就大怒,同时又听人报,二伊已与水氏弟兄勾结,同往小菱洲蛊惑龙、郁两家后辈,并有投贼之意;越发气愤,亲笔写了一信,命众人赶往小菱洲去见两家长老和龙九公,照书行事。小妹等刚到路上,因向超然先回,已先得信,知道众人就要起身,便令端木琏、龙绿萍驾舟赶来,恰巧中途相遇,同往小菱洲赶去。到时,黑摩勒师徒连同两家男女少年,均被九公用萧声引往洲南竹林隐僻之处,同时发现外客来访,所以一曲未终人便走去。

    九公乃龙家族祖,孤身一人,没有子孙,表面不大管事,实则本领最高,暗中主持,除洲主龙吴外,以他权力最大,无事不可做主。当日原因近来两家后辈行止不检,常犯家规,近并引鬼入室,故意假手外人使知警戒。见过小妹等来人,便令去往洲南竹林擒贼。阮氏姊妹断定贼党必由水路逃走,正在防备,因见敌人暗器阴毒,恐众受伤,赶往相助,差一点没被逃走。见那老头不特武功惊人,听口气竟是父亲尊长,心方一动,忽然想起父亲常说的一位太师伯,忙即跪倒,笑说:“你老人家便是昔年湘江投水的大师伯么?”老头接口笑道:“你既知道,不必多言,照我所说行事,快到那面去吧。”吕、江诸人也同赶到,闻言未及拜见,老头已转身走去。

    阮氏姊妹知道此老性情,忙将众人止住。再往侧面一看,水云鹄虽然受伤被擒,人已半死,黑摩勒那面却几乎受了重伤。同时,湖边有一小快船如飞驶来。船上只有一个中年妇人,全身佩带有不少刀剑,满脸杀气,目射凶光,恶狠狠纵往前面岸上,连船也没有系,急喊一声,便朝水云鸿面前扑去。忙同赶往,到后一同,才知黑摩勒连胜之余未免轻敌,不知水氏弟兄均有惊人武功,大的更强。方才连伤两人,乃是对方大意,见他手无寸铁,没想到手中还有两只小钢镖,那镖又是异人传授,百炼精钢,锋利无比。硬功多好的人,事前如无防备,也禁不住,何况水云鹄正想用暗器伤敌,心神已分。自己得胜,全出侥幸,仗着心灵手快,身法灵巧,出其不意,将水云鸿踹了一脚,就势飞纵出去,退出老远,心更得意。倒地之后,方想这一脚少说也有五六百斤力量,休说人的手指,便是一根极粗的树干或是石头,踹上也非碎不可,敌人如何未伤,踏将上去,弹力这等强法?忽听敌人大声笑骂,目光到处,瞥见铁牛已与主人联合,同追伊华,另一面又有几个少年男女分头赶来,为首两人已先跑到湖边,正是望云峰阮氏姊妹,吕不弃同了江小妹也从右侧一面追到,身后还有数人,均是同辈好友,义弟江明也在其内,本是一路,忽又回身往追铁牛,余人均离当地不远,不由喜出望外。高兴头上,竟把方才所想忘却,对于敌人所说也未理会。就这目光旁注、心神略分之际,忽听呼的一声,敌人已由前面凌空飞来,身在空中,双手齐张,宛如一只大老鹰当头扑到。

    黑摩勒艺高人胆大,明知敌人厉害,仍想迎敌,刚把双足用力一点,待要施展七禽掌法,不等敌人下落,就势反击,猛听身后有一老人大喝:“此是飞鹰铁爪!你功夫不曾到家,硬对不得!”心方一动,人已纵起,双方相隔还有一两丈高远,便觉一股极强烈的压力,随同敌人带起来的疾风,从对面猛袭过来,敌人两手,钢钩也似,已由分而合缩向胸前,快要迎头抓到。这才看出厉害,心中一惊,忙即施展七禽掌法中“惊燕穿帘”的解数,身随来势一偏,往旁侧转,再将双手一分,身子一挺“鱼跃龙门”往斜刺里平蹿出去。

    水云鸿恨毒黑摩勒,满拟万难逃脱毒手,眼看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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