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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摩勒睡得正香,忽听身前有人走动,惊醒一看,窗上已有阳光,铁牛正立面前,忙问时候早晚,风住也未?铁牛答说:“方才起身解手,见大凤已住,只是还有波浪,天已近午。黄师伯不在家中,盘师兄早将午饭准备停当。他说再等一会方能起身,否则江中浪大,胡家祖孙那只小船恐禁不住,等到转成顺风,起身不迟。此时上船,不过多费力气,并不能快。又见师父睡得甚香,故未惊动。”说罢,盘庚端了面水走进。黑摩勒忙即起身,外屋酒饭已早备好,甚是精美。

    师徒二人问知黄生已往救助昨夜受灾渔人和本山土民,无暇送客,命盘庚代为照料。风势一转,胡老的船便会开来,不久顺风,当日便可赶到湖口。最好在当地住上一夜,留心物色那姓风渔人,见面之后,次日一早,换一小船再往小菱洲,不必大忙。并说伊氏弟兄狡猾异常,昨日到了小菱洲便自离开,有人在湖口酒店中还曾见到,风雨一起忽然不见。事出意料,遇见二伊的又是一个忠厚无用的渔人,因往湖口探亲买物,无心相遇,并未交谈,因湖口一面风浪较小,他年轻力壮,水性又好,不畏风浪,今早恰是顺风,天刚一晴,便驾小舟赶回,刚到不久,所说的话好些均不合情理,事尚难料。二伊就是离开小菱洲,宝剑也必在彼。何况对方诡计多端,郁老五水性又好,就许又闹什么花样,请仍照昨夜所说而行等语。

    黑摩勒先还想,伊氏弟兄是由贼党手中将剑夺去,打算见面之后好言相商。后听黄生师徒咋夜说起二人种种恶迹,先念同门之谊,只在暗中劝诫,未肯告发,次数一多,反倒受了挟制,师规又严,知情不举,一样要受严罚,又有别的顾忌,空自气愤,无可如何;后见二人胆子越大,任性为恶,正拼受罚,前往告发,又因师父面有怒容,恐送二人性命,心中不忍,想等师父高兴时候相机禀告,不料二人毫不知道感激,勾引盘庚又犯家规,实在可恨等情。觉着这类阴险小人,和他们有什客气!不由改了前念。先想直驶小菱洲,一听人在湖口,以为对方狡诈多疑,这类至宝奇珍放在别人手中,必不放心,又非无能之辈,也许暗藏一旁,渔人不曾留意,决计先往湖口查访踪迹。如其未走,或者另有藏处,将其寻到,可少好些麻烦。吃完午饭,正命铁牛往寻胡老,盘庚笑说:“师叔运气,果然转了顺风,风力又大。此时起身,胡老虽然年迈力衰,行船多年,出了名的好手,遇到这样大的顺风,正好显他长处。赶到湖口,天还早呢。”

    黑摩勒凭窗一看,碧霄万里,华日丽空,云白天清,江流无尽,江面上风帆点点,已有舟船出现,除却风浪比昨日较大,孤山上面的雨后洪流瀑布仍是天绅倒挂,龙蛇乱窜,满山满崖,飞舞奔驰而下,江声浩浩,与泉响松涛相与应和而外,昨夜今早的雷雨狂风、阴雹昏晦景象一扫而空。铁牛刚到楼下,便听橹声咐哑与江浪打船之声。胡老船已摇来,胡明正在船头昂首欢呼。铁牛见滩前水阔浪大难搭跳板,忙喊:“你只把船停住,不要上岸!我们自会纵上,免得你踩水,弄湿衣服。”盘庚见二人要走,依依不舍,送到江边,拉着铁牛的手,再三叮咛:“归途务必来此一行。”并问:“二位江师叔如来,黑师叔可有话说?”

    黑摩勒见他貌相清秀,二目有光,人甚灵慧可爱,又极热心,想起还未道谢,忙令致意乃师:“江家姊弟和阿婷诸人如来,可将经过告知。湖口小菱洲之行不要提起,以防三人为友心热,得信赶去,人多无用,反生枝节,更防芙蓉坪贼党发现暗害,泄漏机密。只说自己宝剑已有下落,蒙青笠老人师徒相助,拿了令符赶去,手到擒来。三日之内不来相见,便是先往武夷寻人,事情一完,立回兵书峡,往返至多月余,便可见面。千万不可令其知道去处。”

    盘庚原知二人此行,事尚难料,但又不便明言,只得应了。等黑摩勒上船,又将铁牛拉住,低声说道:“师叔好胜,心高气做,容易树敌吃亏。师祖昨夜本想借此磨练,挫他锐气。不料最难的第一关没有将他挡住,由此势如破竹,反倒占了上风;后来飞驰太平桩,连演两次八十三参,无师自通;独破十八金刚手,不特灵慧胆勇从所未见,单那人力也是少有。师祖起初虽无恶意,因见师叔无什礼貌,也有一点生气,结果反倒转怒为喜,连向师父称赞,说像这样天生异禀的少年,就是狂妄一点也不妨事,何况他两师徒,一个都未成年呢。话虽如此,小菱洲人多,品类不齐,伊师叔人极阴险,你们多大本领,到底只有二人。强龙不斗地头蛇,湖口离他家近,必有党羽,你在一旁务要格外小心。最好先将那姓风渔人寻到,多一帮手,容易得多。固然师祖令符向无虚出,二伊师叔只敢抗命,万无幸理,宝剑终要取回,何苦多生波折,结怨树敌呢?”

    铁牛近来长了阅历,心思越发灵巧,闻言谢了指教,并问渔人形貌来历。盘庚答说:“以前并不知道,连师父也是昨夜才听说起。虽知不是寻常,并未看重。今早去见师祖,回来命我转告,口气大变。我看出他十分注重,才知有异。师父说完就走,未得细问,详情根底俱都不知,不似师父所说小菱洲那位长老好认。你只随时留心,暗向老年渔人打听,一有姓风的人便告师叔,设法交谈便了。这类异人都有脾气,对于常人极为谦和,如遇同辈人物或是后起之秀,难免故意戏弄;终要能忍,才能被他看重。你看前面的船离岸渐远,回来最好再见一面。我也许禀告师祖,到你们兵书峡去呢。”说时,盘庚恐黑摩勒心急,早命胡老:“拉帆开船。如其走远,我驾小舟追来,也赶得上。”一面手拉铁牛沿江而行,且谈且走。

    铁牛见胡老船已离岸,开往江中,师父正和胡明说笑,并未回顾,方想:船离江滩已二三十丈,如何纵得过去?盘庚小船并未看见,仍在说之不已,良友好意,彼此已成至交,不便拒绝,心正发急。忽听路旁有人说道:“今日江风太大,浪头又高,船在五十丈外便不容易追上,两船靠拢更非容易,如要追人,快些寻船还来得及。”二人闻言心中一动,回顾道旁土坡上面有一少年,正和一个小道士说话,便未在意。铁牛见那少年好似哪里见过,想不起来。盘庚因少年一说,朝江中看了一看,笑道:“今日江波又是上下交流,果然讨厌。师弟快走,到了船上再说。”说罢,当先飞驰而走。

    铁牛跟在后面,忽又听少年笑道:“这样还许来得及,再慢一步就费事了。”不禁心又一动,因见船离更远,盘庚神色匆忙,不暇再顾别的,忙即飞步赶去。走出不远,忽见盘庚驾了昨日小舟,由前面崖缝中疾驶而来,忙纵上去。盘庚双桨前后一扳,小舟立时横过,正对前船,贴着水面,箭一般朝前驶去,晃眼就是十多丈远近。

    铁牛见那小船又轻又快,不久定可追上,才放了心。盘庚道:“只见今日顺风,忘了昨夜风浪太大,江水受了上下流雨水山洪冲击,有的地方上下倒流。两船相隔大远,无意中遇见江中急漩逆流,一个耽延便迫不上。如非那人提醒,几乎误事。”铁牛闻言,回顾少年和小道士已不知何往。来路是片江滩,舟行极快,共总几句话的工夫,怎会不见人影?便将后来所闻和少年面熟之言告知。盘庚惊道:“此人所说,明是为我而发,等我回去寻他。且喜前船还易追上。”说罢双桨一分,又和箭一般直驶上去。初意小船轻快,自己又是此中能手,平日往来南北岸,疾驶如飞,把万顷江波视同儿戏,以为前船晃眼即可追上。不料当日风势太大,前船有篷,趁着顺风,急逾奔马,比小船慢不多少,接连二三十桨没有追上,相隔仍有六七十丈水面。远看只见一点帆影,出没波心,浪头又大,如非同是顺风,小舟轻快,连船影也休想望见。

    盘庚见风浪不匀,时大时小,眼看追近一点,接连两个浪头过处,或是遇见漩涡,略一转侧又复原状。年轻好胜,心里一急,两膀用力,正想冒一点险,借着风浪之力朝前猛冲,至多把船弄翻,凭自己的水性,铁牛决可无妨。到时,索性叫铁牛骑在身上,由水里赶去,还快得多,免得迫不上丢脸。一问铁牛,也通水性,只是不高,心方一喜。忽见一条大“浪里钻”(当地一种小船)由斜刺里横江而渡。二人只顾说话,铁牛又是倒坐,因和盘庚交厚,看出前船不易追上,恐他不好意思,心中着急,表面仍在说笑,不肯露出,后想:师父不知何故不肯停船相待,他非把我送到不可,如能因此同去,岂不更好?念头一转,心更放定,毫未留意前面。等到盘庚发现呼喝,闻声回顾,两船已成了丁字形。双方势子都急,眼看来船横在前面,非撞上不可。盘庚见势不佳,又急又怒,连忙用足全力,双桨往外一扳,倒退出去两丈来远。因是情急拼命,见对面来船坐有几个女子和一老人,自己的船正朝来船中腰冲去,为恐将其撞翻,误伤人命,用力太猛,先又猛划了一大段急路,觉着两膀微酸,手中双桨如非坚木特制,包有铁皮钢条,几乎折断,不由气往上撞。再看来船,共是四女三男,老少七人,分坐在船舱中心,把只小船挤得满满,那船也是特制,比寻常“浪里钻”较大。

    操舟的是一年轻女子,穿着一身白,头上包着一块白纱,细腰长身,丰姿玉映,头上还有两缕秀发,迎着江风飘拂不停,看去绝美。独坐后艄,双桨凌波,横江飞驶而来,比箭还快。就这一霎眼间,不等自己回走,已由船前水鸟一般,横断江流,掠波飞去,一下驶出六七丈,再将船头掉转,朝着来路疾驶而下,虽是逆风大浪,照样走得飞快。看神气似由右侧驶来,因见自己船快,有心戏弄,显她本领,来时早已算好,自己便不回船退避,至多在船前擦过,也不至于撞上,骤出不意,倒被吓了一大跳。最气人是船已过去,舟中几个少年男女,还在手指自己这面和操舟女子说笑。盘庚回指后面,正要喝骂,忽然想起对方人多,既然有心捉弄,必非常人,相隔已远,还要赶路,骂他几句,白费气力,干事无补,话到口边,又复忍住。

    铁牛旁观者清,先未留意,等到发现,看出来船四女腰间均似挂有刀剑,另两少年也都带有兵器,内一老人身材瘦长,貌相甚是清奇,从来少见。两少年一个尚未成年,背向自己,不曾看清,女的头上全都包有头纱,想起师父昨夜所说的江家两位师叔日内要来的话,心中一动,忙告盘庚:“不要得罪。”盘庚笑答:“此时我也想起,但是事情奇怪。这几位师叔不会来得这快,再说护送他们的还有两人,理应先有一人赶回,或是命人送信。师祖为了此事,已命师伯发下传牌,沿江各地均有专人守候,哪有一点信息不知之理?船上如是他们,不能多不相识,他也决不会无故欺人,今早我们定必得信。共总几个时辰耽搁,早请师叔留下,见上一面再走了。不过这男女数人决不是什好相识。走过孤山,如其上岸,必能见到,探出他们来历;如往南岸彭郎矶或是别处,就难说了。这一带往来船家多半相熟,有的还是自己人。等我遇上先发一个信号,好请师父留意,如非敌党,也好款待。”铁牛回顾前船,只剩一个小黑点,隐现水天相接之处,忙喊:“师兄,你和我们同往湖口,有多好呢!”

    盘庚一看,就这一个耽搁,又和铁牛说话,忘了用力抢先,前船越发隔远;知道江风太大,船家年老力弱,拉了满篷,不到地头无法放落;又太相信自己本领之故,想了一想,把心一横,笑答:“是我大意,忘了今日江风比平日不同,下面隐有逆流;前船有篷,要快得多;只顾说话,起身太迟,才有此事。拼着回去被师父教训几句,索性不忙,和你同去也好。就是为了龙、郁两家那几个小人,不便出面,将你送到再打主意,或是回船好了。”铁牛大喜称谢。双方情分越来越深,都不舍得,后由盘庚提议结为兄弟,一路说笑,朝前飞驶,往湖口赶去。

    黑摩勒上船以后,见铁牛被盘庚拉住,令先开船,知道徒弟灵慧,主人情重,也许还有话说,盘庚操舟极快,水性又好,必能追来;先未在意,在船上和胡明谈了一阵,见风顺帆饱,胡老一人掌舵,顺风而行,轻快非常,一点也不吃力,比起昨日逆风逆浪拼命挣扎,大不相同,心想:我当船家终年劳苦,与风涛搏斗,原来也有轻松时候。忽见后面小船相隔越远,恐迫不上,一问胡明,答说:“黄生师徒行舟如飞,有名绝技,怎么也能追上,再不便是盘庚想要跟来,故意如此。”

    黑摩勒本对盘庚看重,料他师规甚严,必是奉命而来;落篷不便,只得听之。后见小船已无影迹,方自猜疑,猛一回顾,不知何时驶来一条渔船,也是顺风张帆,后面一个渔婆掌舵,舱中放着一个鱼篓,船头坐着一个中年渔人,面前放着一大盘鱼和一些花生、豆干,正在临风独酌,悠然自得。开头只觉那船突在右侧出现,两船参差相并,一同前进,往来舟船,此时虽多,事前怎未觉察?因是出道没有多年,平日往来多是山径和陆地,因嫌气闷,难得坐船,偶然坐上也是过渡,江中长路行船尚是初次,那渔人夫妇又和寻常差不多,除旧衣整洁,女的行动轻便,看去有力,皮肤细白,人生得秀气,男的神态不俗,貌相也极清秀而外,并无别的异处。正寻思间,忽听身后胡明“噫”了一声,跟着又听胡老咳嗽。回头一看,胡老手刚放下,胡明面有惊奇之容,问有何事,答话支吾,知有隐情,便不再问,假作看水,暗中偷视。见那渔人并未理睬自己,酒量也不甚大,一手把杯,浅酌低饮,神色自若,看不出一点形迹,方想设词交谈,船已摇开。等到双方隔远,再问胡明,是否见那渔人奇怪。

    胡明朝胡老看了一眼,口答:“没有什么。”一会凑近身旁,低声说道:“那渔船实是奇怪,未过来时,它和后面几条船先后同行。后来我们说话,没有看它,不知怎会忽然到了旁边。我从小生长江边,打鱼人看得最多,像他们这样干净的从未见过。你看他夫妻虽都光足,从上到下,哪有一点泥污?又是那么细白皮肉,越看越怪,正要开口,祖父忽打暗号。看意思,我祖父也看出那船太怪,好似为了恩人而来,来路却不知道,为防惹事,不令开口,少时必有话说。”话未说完,胡老已把胡明喊去,命告黑摩勒,说那船快得出奇,胡老掌舵,不曾留意后面,只觉那船在相隔十多丈的后面斜驶过来,忽在船旁出现。虽然也是满风满篷,船的大小差不多,江上行船,这大风浪,从来无此走法。后又发现船上橹舵包有钢铁,沉重非常,那女的随手运转,轻飘飘的若无其事,并且他那渔网连篓,无一样是常见之物,连人带船从未见过。先朝黑摩勒看了两眼,等他回顾,便装不见,一会摇远,装出本来就快、事出无心的神气。胡老恐是对头,特令告知。

    黑摩勒暗忖:敌党方面不少能手,各式各样的人都有。虽然不曾正面对敌,此次大闹铁花坞还没有几天,但听人说,老贼近年对我注意,曾发密令,先想收罗入伙,不久探明来历,知道不会与之同流合污,又令党徒留意行动,无故不要结怨,免将身后师长引出,心实忌恨。他们党羽众多,消息又快,铁花坞曾有贼党赶到。起身以后,车卫、卞莫邪尚在里面,吕不弃和两少年男女也似在彼有事,大概三凶想要隐瞒遮羞也难办到。老贼最是凶毒,先发制人,得信以后,必要派出有力徒党暗中加害。这渔人夫妇如是为我而来,前途必要遇上。我自出山以来,连经许多风浪,从无失利,谁还怕他不成?当时微笑未答。

    船也越走越远,遥望后面小船已现船影,料知盘庚同来,就要赶到。猛朝前看,方才渔船又在右侧前面出现,相隔约有十来丈。江中有一沙滩,满生芦苇,上有大群水鸟,飞舞起落。渔船正由旁边经过,相隔不过三四丈,忽有几只水鸟看见船头有鱼,箭一般朝前飞去,似想抢夺食物吃。渔人左手一扬,当头三只连声惊叫,平空坠落,跌向江中,略一挣扎,便自随流飘去。未了两只,被渔人手中筷往前一抬,相继夹住头颈,往后一掼,落向船后。那鸟本被夹得半死,刚一松气,展翅要飞,被渔婆双手一伸,同时捉住,用一竹篮罩住,渔船也就离开。还有不少水鸟纷纷飞来,渔人将手微扬,相继哀鸣而退,但都未死。船渐开远,鸟群也都惊退。

    黑摩勒眼力最强,早就看出这些水鸟,两只是被筷子夹住捉去,余者多是渔人用吃剩的花生打伤,意似专为擒那水鸟,绕道而去,等捉到两只,便不愿再多杀害,除头三只来势太猛,将头打碎,落水飘去而外,下余伤处均在腿部,可见内功一定不差,手法更准。忽想起昨夜雨中少年所说风-,也是渔人,黄生再三命我留意,莫非就是此人?心中一动,再看前面渔船,已经绕滩而过,穿人前面几条大船之中,越走越远;湖口人家市镇已然在望,渔船并未拢岸,朝前开走;胡氏祖孙正在落篷靠岸:只得罢了。

    镇上十分繁盛,人家甚多,舟船云集,帆樯如林,热闹非常。黑摩勒见江边贩卖鱼虾的甚多,都刚出水,新鲜非常,上面更有几家大酒楼。天已不早,忽发酒兴,便告胡明,等铁牛、盘庚来了,令其往寻。自往右侧一家走去。那楼一面临江,来船一望而知。等了一会,小船还不见到,探头一看,方才还见一点船影,此时后面来船虽多,小船却不见踪影,心正惊奇。忽听旁座有一北方人说道:“你将这只水鸠拿去,烤来下酒,再把你们的白莲花露拿两壶来。”随见一个伙计,正拿着前见水鸟走过,心中一动,忙急注视。原来旁桌上坐着一个中年酒客,形貌身材均和前遇渔人相仿,只是一个文人打扮,左边颊上多出一粒红痣,上面稀落落生着一络长毫,为前见渔人所无。心想:我的目力不会看错,这两个明是一人,怎会面上多了零碎?如说不是,这只水鸠,亲眼看见被那渔人用筷夹来,不过少了一只,天下事哪有如此巧法,莫非二人孪生兄弟不成?于是便留了神。后来越看越像;对面那人见自己朝他注视,似有不快之容;心有成见,忍不住把手一拱,笑道:“阁下一人独饮,我也没有酒伴,萍水相逢,总算有缘。这面临江,似乎地势较好,如不嫌弃,请到这边桌上同饮如何?”

    那人闻言,略一寻思,冷冷地说道:“你看中我那只肥水鸠么?”黑摩勒一听,越料先后一人,知其故意装腔,笑嘻嘻答道:“实不相瞒,我是真馋。这东西虽未吃过,方才看见渔人用筷子夹了两只,就知味道不差,不料带来此地。这么办,我请你吃酒,酒钱多少由我来付,你请我吃那水鸟,算是谁也没有扰谁,你看可好?”那人微笑道:“这倒便宜了我。你身边准有钱付账么?我吃得多呢。”说罢走了过来。

    黑摩勒暗中留意,一面让座,喊来伙计,把两桌酒菜并在一起,把酒斟上,笑道:“我看阁下面熟,好似哪里见过,你贵姓呀?”那人不答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转问:“你姓什么?”黑摩勒答说:“姓白。”那人笑道:“你皮肤这样黑,居然姓白,太不称了。我姓云行二,你记住吧。”

    黑摩勒心想:这倒不差,我改姓白,他偏姓云,风的对面,必是此人无疑。酒客太多,自来真人不肯露相,且不叫破,等谈投了机,引往无人之处再和他说。云二食量甚豪,酒并吃得不多,莱倒摆了一桌。一会送来烤鸠,果然肥美非常。黑摩勒吃了一些,连声赞好。云二始终沉默,不多开口。黑摩勒以为对方既肯同坐,便可接近,也许当人不肯吐露,意欲设词探询。故意问道:“此地离大小孤山都近,匡庐也隔不远,云兄斯文一派,必有雅兴,可常往游么?”云二答道:“你说那几个地方,果然不差,偶然也往访友。你都到过的了?”黑摩勒道:“我由安徽到此,只在小孤山去了两日,遇见两位姓辛的,也是读书人,人甚豪爽,和云兄一样,不带酸气,可相识么?”云二淡淡地说道:“我向来不喜欢这些酸丁,怎会相识?”

    黑摩勒一听口气不对,辛氏弟兄曾令致意,此人如是风纫,不会这等神气,如我料差,此人不是伊氏弟兄党羽,便是敌人,人心难测,还是留心些好。心正盘算,云二已喊店家算账。黑摩勒忙说:“云兄再饮几杯。”回手一摸,身边分文皆无,猛想起所有金银均在铁牛身上,此时怎还未到?探头窗外一看,先和云二谈话,认定对方必是想寻的人,只顾注意查探,忘了铁牛怎还未到;此时想起,不特铁牛的船不见到来,连胡老原船也自开走,不知去向。心中一急,再看云二,似知身边无钱,望着自己,面带冷笑。方觉难堪,想法应付,令其先走,伙计已由别桌闻声赶来,朝云二赔笑说道:“这位客人,连你的酒菜钱,都由风大先生会去。柜上留有银子,还有得多呢。”云二闻言大惊失色,朝黑摩勒看了一眼,道声“再见”便即下楼走去。

    黑摩勒看出云二行时目蕴凶光,忽想起方才所见渔人与此人形貌相同,神态却较和善,不是这等神气。俯视楼下,云二已然走入人丛之中。这时江上暮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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